在陌生国度的街道上行走对他来说可是新鲜事，活了三十多年他走过最多的路是未经修缮的土路。她梦里的街道是石砖砌成，抬头能看到湛蓝的天空，远处有钟楼和高大宫殿的影子。

克洛克达尔离开瑞亚密岛，这次用了更长的时间抵达第二个目的地。他花了十五年到了位于南海的蒙卡司勒岛，这个岛非常小，小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被他走遍了。其实他看到它第一眼起，就觉得自己八成是找错地方了。可是他花了十五年才到这里，这会改去圣汀岛也来不及了，干脆在这里逛

这件事传出去，大家都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而他觉得那个老爷爷平时与人为善，不该有如此凄惨的晚年。只有他知道对方到死都是带着笑，用比树皮还要剌人、满是老茧的手抓着克洛克达尔的胳膊，感谢他让他在死前尝到了白糖的味道。

克洛克达尔的意识回到了十二岁的身体里，他蓦然回首，只看见蓝天下荒芜的土地，空荡一片。

他没有找到星空下的绿洲，只来到了正午时的绿洲。植被全都蔫蔫的，地上有各种动物的尸体，包括枯骨，看不到活的动物。睡莲飘在血湖上，原本雪白的花瓣此时变成了黑色。

那怪物有一座三层小楼那么高大，鼻孔喷着白色蒸汽，走动时地面都在颤动。他抱着她逃了一夜，醒来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散架了一样。虽然劳累，但他认为这是值得的，他才不要把薇薇丢给那种怪物，谁知道它会对她做什么。

克洛克达尔和他的伙伴们分别，带着地图从安玛尔塞港口搭乘货船，准备前往第一个地点。

现实中的事物到了她的梦世界里会变得不可思议的巨大，一件件等比放大的衣物挂在橱柜里，他觉得自己像是来到了巨人族的更衣间。进入更衣室的门开着一条不小的缝，巨大的眼珠在门外转动，像是在往里窥探。克洛克达尔不敢靠近门口，他想光是一只眼睛就有门高，本体该是多么可怕。

第十天的梦不是更衣室，整个世界充斥着白茫茫的热汽，待久了他就被憋醒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见到薇薇。

年复一年，他的样貌几乎没有改变，而薇薇发生了很大变化，她正值长身体的年纪。她懂的事情越来越多，成长中的烦恼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她经历的现实会影响她的梦境，所以克洛克达尔看到她的梦世界不再是平静祥和的。

她在红色果肉的位置大口大口吃起来，招呼他来尝尝。

3月13日他来到了一个图书馆，远远看到一抹蓝色在某个书架后面闪过。他追过去，那正是薇薇。他抱住她，几乎要哭出来，问她怎么了。

离开矿场后他动身前往几世都没抵达的大城市，一路上结识了不少伙伴。他和伙伴们在格鲁潘修共和国首都的图书馆里查了大量资料，排查出了三个可能是薇薇所在的地点，制定了一条路线。

老奴隶的眼神和老黄牛差不了多少，盯着他的脸说：“你会有好报的，愿主保佑你。”

这次的梦他们来到一条又长又宽的河流边，一个长着胡须的毛茸茸的生物从水里探头，很快乐地举着爪子：“克洛克达尔先生，我变成功夫海牛啦！”

接下来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他都没再梦到薇薇，神使说她断开了和他梦的连接，拒绝他进入。

时间的流逝是很奇妙的，它从他身边经过时他没有实感，往往一回头才惊觉自己已经走出这么远。克洛克达尔对于自己童年的记忆很模糊，但他清晰记得十二岁那年母亲下葬，所有人都离开了，独留他一人站在坟前。他没来由地回头，看着空无一人的荒地，说不出来的揪心和孤寂，那感觉就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后的自己。

第九天的时候，她突然开口，在他耳边说：“克洛克达尔先生，我已经是成人了哦。”

他感觉她就要消失了，双臂很紧张地想要抱住她，却抱了个空。他在自家的床上，现实里的自己双臂和梦里一个姿势，原来是他醒了。之后他想要继续做那个梦，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次他试图换条路走，防了又防，还是到了上辈子要了他命的矿场。远方充满着危险，这样的道理他第一世就知道了，不然他也不会安于在家乡做一个小商人。但他必须去远方，去弄明白他心爱的小姑娘为何而死，那些怪物究竟代表着什么。

克洛克达尔大惊失色：“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有办法变回来吗？”

重回少年时代的他知道这时她还没出生，三十年的时间看似充裕，但这个世界这么大，未必够他去往她的身边。

梦醒了，克洛克达尔思索着她说的那句话的意义。在他们这边，十三岁就算成年可以结婚生子，薇薇十四岁的生日已经过去，也许她的国家十四岁成人。

薇薇的身体在发育，平坦的胸部像发酵了的面团那样胀大。小时候的她就很漂亮，像个精致的洋娃娃，发育后更是水灵灵的小姑娘。

火辣的骄阳昭示着她沮丧的心情，她踩着一地的鲸骨和他说她不想束腰，束腰勒得她喘不过气。对于她的遭遇，他实在是爱莫能助，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3月30日，神使告诉他他的奖励还没有结束，中间出了点小小的意外，它会把他的梦和别的女孩连在一起。

最糟糕的一次，有一个外形酷似熊的漆黑怪物在她的梦里横行霸道。

有一个被他搭救的老伯说想把孙女嫁给他，他知道那是个比薇薇还漂亮的少女，但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这一路走得并不顺利，帮助有需要的人浪费了很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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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场老板有够黑心，给他们最差的生存环境，每天吃不饱还要做高强度体力劳动，否则就会被鞭子抽。克洛克达尔在逃跑过程中被枪杀，时间倒回到他的十二岁。

名门，那他恐怕没有资格像这样做她的朋友。如果把他和她现实世界里往来的那些人比较，想必他什么也不是，不然与她梦中交往怎么能算是神的奖励。

“克洛克达尔先生只是我梦里的朋友，你什么也做不了。”她直直往后倒去，从不到一米高的秋千上跌落，落到地上只有一滩摔烂的番茄，薇薇不见了。

首先他需要弄清楚薇薇来自哪个国家，世界上有很多条圣多拉河，也有很多片沙漠。他计划到这片大陆上最繁华的城市去，结果在半路遭到山贼绑架，几经辗转被卖到了矿场。

3月23日他在梦里见到她，她捧着一个红彤彤的番茄站在秋千上，哭着和他道别：“对不起，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实在忍耐到极限了。我才知道大家对我的爱是假的，所得到的一切原来都只是因为……”

变更神恩形式后，克洛克达尔的梦不再和薇薇的梦相连。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也不是不会梦见她，但他和梦里的她对话，终究无法把心意传达到。

很多年后他才明白其实处男之身不是关键，他能有如此殊荣的关键在于他这一生都在行善事。他曾经因为看不下地主虐待年老的奴隶，用自己一半的积蓄买下了他，结果对方被解救不到一个月就死了，他还出钱请人埋葬了他。

说完这句话他就咽气了，几年后如他所言，神确实保佑了他，神使把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的梦和他的连在了一起。

“既然这样，那么便改变赐予你的神恩的形式。”

“怎么样才能让她不死？我什么都愿意做。”

她抱着自己的双腿，低头坐在那里，身上裹着一层塑料膜样的气泡。他竭力撕扯着它，看似脆弱的肥皂泡在他手下意外坚韧，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弄破。

他预感可能发生不好的事，很焦急地想要安慰她：“薇薇，我对你的爱不是假的。”

说着，一块比房子还大的西瓜从河里升起来。

街道上死气沉沉，圣多拉河清澈的河水也变成了血红色，每个场景都是那样的诡异。更衣室里浑身漆黑、长手长脚的怪兽从敞开的门里进来了，它和人一样有两只眼睛，垂着尾巴，在更衣室里寻找什么。克洛克达尔感受到了薇薇对于它的恐惧，很懦弱地把自己藏了起来。

“你知道这样说意味着什么吗？余下的神恩会以另一种形式折合反馈到你身上，原本可以拥有三天的你将永远在‘昨天’和‘今天’徘徊，无法迎来‘明天’。你死后前往不了极乐世界，你的意识会不断地在人间循环。在这期间你若失去你的纯善，变得污浊，将失去聆听教诲的资格。长此以往，你必然会后悔……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他从西海到东海花了十一年，又用两年时间走遍了瑞亚密岛，并没有找到梦中见过的街道。他不是没有和朋友讲过他离乡的原因，有的朋友支持他，有的朋友则觉得那只是他做的梦，现实中也许压根不存在那样一个国家，也没有那样一个女孩。

她犹如梦呓一般说自己看到了幽灵，一个胸口插着剑，一个脖子断了，两个死人围着她。

克洛克达尔一心想着薇薇，都没有心思在现实里过节。他认识了薇薇九年，早就习惯了有她的生活，即便他们的关系不为旁人所知。从3月3日起他陆陆续续梦到一些过去梦见的场景，梦里一切都被烈日暴晒，草木干枯毫无生机。

“你被她讨厌了，但这不怪你，现在她讨厌所有男人。”

他下意识地恳求：“我想要她活过来。”

“薇薇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追问神使，却得不到回答。

对于那时的克洛克达尔来说，一个小小的矿场老板就像一座大山那样挡在他面前，想要逾越不是轻易能办到的事。死了两次，这次他绕了更远的路，并且不出意外地又被绑架卖到了那个矿场。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海，第一次接触到外面的世界，才知道自己从前生活的地方有多么地小。他一边打工一边换乘东海方向的船，他遇到了很多帮助他的人，他也帮助了很多人。

3月是古邦的文化中最重要的月份，一年有2月和12月，但是没有13月。3月3日到3月30日有21天，总共三个星期，都是特殊的日子。

她这等人物虽然并非出自神话，但对于克洛克达尔来说同样是日常生活中触不可及的存在。不过他认为自己很特别，能保持处男之身近四十年，还幸运地得到了神的奖励。

神使不带一丝感情地回答：“她死了。”

“放心吧，我只是在梦里这样而已。”她爬上岸，虎虎生威地打了一套拳给他看，打完笑眯眯地说：“我今天去圣多拉河边，和那里的功夫海牛玩得很开心，还请它们吃了西瓜！”

这样的城市在克洛克达尔眼里称得上豪华，愈发证实了他的猜想：薇薇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进入非法矿场后他没有急着逃走，而是假装老实，采了两个月的矿，然后找机会偷到了钥匙，放走了矿场里的所有苦工。

他在那片白茫茫的热汽里听到了水声，也看到了那个怪物。在这空旷的地方他无处可躲，但怪物没有来找他，他希望她也不会被这个怪物找到。

薇薇的梦里最常出现的景象是绿洲和街道，其他景物比较少见。街道上的建筑物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所有的房子都进不去，也没有人，只有薇薇会陪着他。

比起这个，克洛克达尔更在意薇薇：“薇薇呢？她怎么样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克洛克达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在想那仅仅是梦吗？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是谁害得她发疯。

“即使她活过来，也无非是怀揣着痛苦再死一遍而已，因为你不知道她为何而死。”

他意识到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那么他将永远没办法前往薇薇身边。这次他直截了当地自杀，在家乡锻炼自己的体格。他花了五年时间，练出了一身结实的肌肉，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是的，我愿意。”

克洛克达尔本可以自杀重来，但他不忍心抛下这些和他一样倒霉的矿工。他想要帮助大家一起逃出来，然而有人背叛了他。逃跑计划泄露，他被监工毒打了一顿，在牢房里折磨得手脚全断，更可怕的是他还活着。他向神祈祷，但是并没有得到回应，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死掉，又回到了母亲的墓前。

他既感到愤怒又感到深深的无力：就算这个时候他能进入她的梦，该如何帮到现实里的她？就算在她身边，以他低微的身份，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王后病重离世，国王伤心欲绝。王后留下的公主一天天长大，相貌越来越像她的妈妈。国王爱上了自己的女儿，要娶她为妻。

更衣室中央有一双白色的高跟鞋，一只比他的房子还高地立在那，一只倒在地面上往外源源不断流着红色的血，染脏华美的地毯。

“她不信古邦的神，自然去不了极乐世界。”

他忍着腥臭在湖里蹚来蹚去，打开一朵朵黑色莲花，里面是空的，没有薇薇。

克洛克达尔看她小小的身体和西瓜的对比，忍不住评价道：“这么大的西瓜，人在上面简直像虫子。”

他始终不知道到底是谁在之前的一世出卖了他，被背叛的滋味不好受，但不要紧，他能重新来过，所以他不在乎。

她不知从何时起开始不想见他，他的小姑娘进入青春期后开始变得敏感、神经质。他找了她一夜，在立着的那只高跟鞋鞋跟后面发现了她。

他的美梦变成了噩梦，但神使说这不是他的问题，是她的问题。连续一周做梦都是这个场景，克洛克达尔一直呼唤她的名字早就累了，他隔着那层气泡笨拙地抱着她的身体，想要让这个失去灵魂的人偶恢复原状。

他这个时候很乐观地想虽然他们出身不同，但好歹来自同一个种族。人类的共同点还是很多的，比如爱吃熟食和新鲜水果。

“为什么她会死？”他呆了呆，“那她去极乐世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