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由(2/10)111 雁丘竹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变得愈发清晰起来,像穿透了什么东西进入我耳中。我仔细听着,禁不住颤抖起来。不会错的,这就是非喑的声音。他没死,他还活着?
符念还是站着不动,清了清嗓子:“那个……她,还好吗?”
我拼命地向前跑,一步都不敢慢,脑海中只充斥着一个念头:我要救他,要救他,不能让他们杀他,不能……
云隐没说话。我委婉地说:“不太好。”
我咳了一声,这才发觉嗓子哑得厉害,说话都像是在往外冒火:“我怎么了?”
我点点头:“既然我醒了,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把那死婴的事问个清楚。”
雪,好大的雪。
可一石激起千层浪,我再难平静。九尾天狐以尾换命,确有其事。百年生一尾,一尾抵一命,可那是对凡人而言,从来没有过天狐将尾巴用于救神仙。
我眼前逐渐出现幻象,无边无际的白色占据了我的脑海,伴随着一阵彻骨又清冽的寒气。意识恍惚中,我只听见符念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接着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卷一完
那场大雪到底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梦,还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我完全分不清。但我更倾向于是后者,毕竟我丢失了一整块记忆。
怔仲了片刻,我突然意识到,我是要赶去救一个人。
云隐道:“那便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我能感受到自己变得越来越虚弱,非喑的死带走了我的一部分,而我愿和他一同消逝。我把他从玄铁上解下,将他轻轻放在地上,像从前那样闭着眼睛枕在他胸口,静静地等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我还是慢了一步。
此法若能成功,我死而无憾。
贺平楚是非喑的转世?难怪我第一眼看见他就……
我眼前好像一直在重复着这些事。非喑一次次死在我面前,我一次次哭出血泪。我已经快要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云隐甩了甩拂尘,口中默念几声,大树四周顿时浮起墨黑符文,不怀好意地往我们三人身上涌动。符念手指一动,符文便尽数溃散,眼前大树顷刻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山洞,深处幽幽地泛着绿光。
前一秒我正死死抱着的、失去了体温的人,此刻就坐在我面前,微微低着头,发丝自肩上垂下几缕,看着我问道:“醒了?”
我睁开了眼。
他们你来我往,片刻间便过了几个来回。符念对我说了声“好好待着”,就上前加入了云隐的阵营。
眼角传来刺痛,有泪水涌出。我险些被击垮,却仍带着疼痛、恐惧和绝望,一刻不停地向前飞奔。冷风自耳边呼啸而过,把仅剩的一点热气全部带走,我浑身麻木,唯有双腿还在不停地交替前行。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和我残存记忆中非喑的音色如出一辙。漫天的大雪停滞了一个瞬间,但紧接着就以更快的速度落下来。
“没什么。”我敷衍他,有些不敢看贺平楚。
我欣喜若狂,紧紧地抱住非喑,身后现出九尾。我修炼千年,那九尾遮天蔽日,在雪中招摇。
我想不起他的名字了,我把他忘了。
云隐没有废话,直接对她说:“‘明公’与你是何关系,你们骗人杀婴将尸体用作何处,你如实道来,我姑且免你死罪。”
我现在脑子有点乱。贺平楚就是非喑,我可以肯定。可他也没有了前世的记忆,甚至或许不是前世,已经过了好几世,毕竟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那棵
我知道自己没本事,就不上去拖后腿,在一旁老实站着。他们三人打了十几个回合,那女子渐渐占了下风,反应越来越迟缓,顷刻间就挨了好几掌,被震得后退几步吐出一口血。
他不知站了多久,肩上头上已经覆了一层雪。我双腿已经没有力气了,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爬上九层石阶,爬到他身前。他的脚下全是血迹,血水积聚之处,大雪落之即化,天地苍茫间,唯一可见的只有他身上的黑与脚下的红。
我想起来了,他叫非喑。
眼泪流干了,紧接着是血从眼眶中流出。我已经快要看不清他的脸,用手去擦眼睛,擦了满手的血,又不小心沾到他脸上。
对,我要救一个人,有人要杀他……有人要杀他!快要来不及了,我要尽快……尽快……
尘封已久的记忆排山倒海般奔涌而出。
我踉跄了一下,强忍着继续往前跑,右手按住自己的心口。那里仿佛正在被一把利刃刮绞,一阵一阵的剧痛直冲入我脑海,折磨得我浑身颤抖。但随之而来的是比疼痛更浓郁的恐惧,铺天盖地地涌过我,吞噬我。
“来者何人?”洞中传出一道细细的声音,接着隐隐现出一道女子的身影,身段窈窕,看不清面容。
“一去便知。”
女子不言不语,依旧笑得妩媚。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周遭群山突然开始扭曲崩裂,青灰天空出现一个裂口,大雪下得急如暴雨,顷刻间将我埋在下面。我被一阵剧烈的眩晕感击中,耳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嗡鸣声。远处传来朦胧的杂音,像是水声,又像是雷声。我有些不真实地想,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摧毁了。
女人说到后来,似乎意识到自己被骗,言语颠倒,神志不清,看着已像是半疯了。我们走时,她还在身后凄厉地叫着“女儿”,一声声往我耳朵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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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急如焚,在雪地中向着前方飞奔起来,长袍被雪水浸湿,变得越来越沉,死死地拽着我。感官在某一刻突然回笼,我被一阵强烈的心悸冲击到几欲向前栽倒在地。
下得这样大,柳絮似的,厚厚地铺下来。什么都被盖住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天地间只有一片亘古的白。
我心底现出这个念头,突然颤栗起来。或许,或许我是能救他的,只要把我的尾巴全部都给他,九尾一起,或许神仙也能救!
突然贺平楚身后探出一个头:“说完了没?”
我突然感到一阵绝望。
说罢,他手中拂尘冲着女子面门甩去,女子往后一仰躲过,紧接着对云隐拍出一掌。
符念便没再问,但也没动作。云隐看他一眼:“走吧。”
符念点点头,抬腿往前走去:“走吧,去找找那城外三百里巨树。”
仙气飘渺的九重天阙,有人摘了王母的仙草来给我吃,笑得肆意张狂,说没人能抓住他;草木葱郁的原野上,有人带着我又跑又跳,说只有和我在一起才真正觉得快乐;人声鼎沸的闹市中,有人捧着我的脸,褐色眸子温柔得让人沉湎,说想看我为他十里红妆。
非喑!非喑!我抱着他冰冷的身体拼命地嘶吼咆哮,抵着他的额头嚎啕大哭。原来“死”竟是这样的,从今往后我再也见不到他,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温度,再也无法牵着他的手,听他说喜欢我。
听完最后一句话,女人的眼睛倏然睁大了,连眼球中的血丝都根根分明。说不上是惊惧还是别的什么,她死死盯着云隐,嘴唇剧烈地颤抖,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邪修……邪修能用死婴做什么?”
他看了贺平楚一眼,道:“没想到还真的有用。”
我用手指仔细描摹非喑的眉眼,无声催动秘法。大雪骤然停止,狂风刮起飞沙走石,群山隐隐有崩裂之势。我吐出几口鲜血,浑身剧痛,是那九条尾巴正在与我分离,牵动我周身经络。
大雪……奔跑……残血……黑衣……断尾……
我朝着那个黑点跑去,心底不可名状的情绪越来越浓烈。我想跑得再快点,却仿佛在梦里千百次预知了结局,有一个念头在角落里蜷缩着,小声地劝我不要过去。
他又凑近了些:“嗯?”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头发披散,只着一身白袍,没有鞋袜,双脚踩在雪中,冰凉的雪一直没到我的小腿。
记忆里,神仙仙陨后会魂飞魄散,不像凡人一般可以入轮回。而贺平楚此刻就在我面前,那么是我的九尾起作用了?我成功了?
在我身前两步远,白雪被染成蜿蜒的深红,一条一条四散着,蔓延着,从四面八方,连接着中心那个人。他一身黑衣,笔直地站着,双手被吊在玄铁铸成的高架上,头颅低垂,连发丝都一动不动。
我终于还是离那个黑点越来越近。在看清眼前景象的那一刻,我颓然跪坐在地。
是谁?我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我哭了太久,嗓子已经哭坏了。
沿着云隐那夜撞见黑衣人的道路出城,一路往西,走出约莫三百余里,当真在茂密林中见到了一棵巨树。
我吓了一跳,甚至打了个嗝。符念眨了眨眼睛:“你昏了两天,一直不醒,身上热得能着火了,我们就把你送到这里来,看看他能不能把你叫醒。”
“还在那个山洞里,云隐看着她。”符念说到这里笑起来,“而且你猜怎么着?之前那个‘明公’也自己送上门了,现在就和那妖女绑在一起。”
符念这时开口,语气里带着好奇:“所以你到底是梦见什么了?能让你这么难受,是以前发生什么事让你差点丢了命?”
为何要将你们孩子的尸体带走?对了,你大概不知道,那黑衣人不是人,大概是个邪修。”
我一眨不眨地看着贺平楚,脑中胡思乱想着。
“中了那妖女的妖术。她说中咒之人会一直反复经历最痛苦的事,很难醒过来,且她若是死了则你也会死。那妖女以此为要挟,想逼迫我们不杀她。但现在你醒了,她的如意算盘打空了。”
这是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漫无边际的纯白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
我伏在非喑胸口,摸着他冰凉的手腕和不再跳动的脉搏,有些茫然地睁着眼。瞳孔被干涸的血迹覆盖着,我什么都看不分明。
符念走上前拍了一把树干,哼笑一声:“拙劣的障眼法。”
可现在这个人死在我眼前,双眸再也不会睁开,再也不会对我说话了。
“言攸。”
或许百年前我就叫“涂山谈竹”,曾经有九条尾巴,认识一个叫非喑的神仙,他是我的爱人,死在我面前,我为他哭出了血泪。
出了牢狱,外面的月光已经很淡了,月亮浅浅一弧挂着,天边已经隐隐现出了鱼肚白。
我心知不妙,却在对上她眼睛时仿佛被摄了心魄。她的眼睛散发出幽紫的光,似乎有两个漩涡在她眼底旋转,逐渐上浮,上浮。
我看战况差不多了结束了,便朝那边走过去,可无意一瞥,却看见那女子将脸转向我,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那女子轻笑一声,声线飘渺如云。她缓缓从洞内走出:“道长说笑了,我哪里是妖?分明是个普通女子,无家可归,暂且栖身在这洞中。”
“兴许是炼尸,兴许是化丹,”云隐一板一眼地说,不顾女人的眼睛越瞪越大,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你告诉我你知道的,我去替你问问他。”
三四条定然不够,或许要五条,六条,七条……我共有九条。
我抱着他的腿缓缓站起来,拂开他的长发,露出他的脸。
“妖女,”云隐道,“还不速速现形。”
云隐道:“来找她的黑衣人自称‘明公’,左手似是天生残疾,只有三指。‘明公’劝她杀婴后说是要替死婴‘度化’,将尸体带走。走之前她问了一句要将孩子葬在何处,‘明公’说城外三百里巨树下。”
符念上下打量她一番,小声嘀咕:“虽然的确不是妖,但这看着也不像人吧。”
隔着一段距离,我将那大树左右观察一番,但见这树除了长得高大些,似乎没什么格外特别之处。待到走到近前,我才觉出不对来,这树生成这般模样,少说也有几十年,树干上却连一株藤曼都无,怎么看怎么突兀。
她渐渐现出一张美艳动人的脸,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站在那儿便像是入了画。
我要救的……他叫……他叫……他叫什么?
“言攸。”
“以我九命,换他一命。”
我愣愣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低声唤道:“非喑……”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在几个指甲上看见了泛着血丝的裂痕。我摸了摸,却没什么感觉。大概是梦里撕心裂肺的痛感还未散去,掩盖了肉体的苦痛。非喑了无生气的脸仿佛还浮现在我面前,我轻轻吐了口气。
他坐在床边一直没出声,这会顺着我的目光低头看了看,松开手,道:“你一直抓着床沿,若不是抓着你,你指甲都要掀开了。”
我欲起身,动了动胳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被贺平楚牢牢扣着。
云隐看她似乎没了力气便收了手。符念多打了一掌,将她打得飞出去,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这才道:“最后问你一次,你们在用那些死婴做什么勾当?”
我笑了笑,问:“那她现在何处?”
我哭了三天三夜,大雪停了又下,淋了我们满身,我抱着他不松手,仿佛披着同一片雪便又能相近几毫。
符念皱皱眉:“这地点可信吗?”
我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这下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眼前的人不是非喑,是贺平楚。
我在做什么?
可就在我意识彻底溃散的前一刻,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在我脑海内响起:“涂山谈竹,你可记得你们九尾天狐一族以尾换命的秘术?”
那人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言语,我脑海中重归寂静。
我抚摸着非喑的颈侧,他的脉搏已经不再跳动了。他已经仙陨了……我的尾巴对他而言,能起作用吗?
符念背对着入口抱胸站着,听到动静回头一看:“问出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