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子青随意摆手,拉开门出去。
就像陶子瑞说的。
不过现在,二十三岁的他,是真的不需要照顾了。
陶子瑞没打算放过他,追着他闻,鼻尖若有若无触碰,“哥,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为什么?”
“听话。”陶子青说。
他们音量不高,但陶子青还是听见了。
“上车吧。”陶子青说。
十六岁的陶子瑞,大概以为安眠药真的能安眠,家里很多精神药物,没狠心给他用。
陶子瑞头发很长,一直没剪,下半张脸在忽明忽暗的荧幕光里看不出血色,阴郁得可怕,“你为什么不去看我比赛。”
陶子青没吭声,默默后退,透过晕着霓虹的斑驳车窗,看里面阴郁的小神经病。
吴岚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少喝点儿,省得又在街上吐。”
陶子瑞抓住自己的头发,抓得很用力,骨节都泛白,像是在对抗着什么,如同一头焦躁不安的小兽。
陶子瑞固执起来根本不在意外人的眼光,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是啊!头一回见有人吹白酒的,你们是不知道,青宝吹完跪马路上吐了俩小时,拉都拉不走,还好没被拍,要不准能上热搜。”
可打扮这种行为,并不符合陶子瑞的性格,恶念早就萌芽,他没意识到罢了。
不舍得上前,也不舍得后退,一米八的大男生,裹着发旧的羽绒服,无措地站在街上,头发盖了半张脸,像个自闭症还没治好的小孩儿。
完了,就记得昨晚情绪很激动,不记得自己干了啥……
陶子青扫完钱,扭过头看陶子瑞。
眼看着气氛开始尴尬,吴岚忙招呼:“当然可以,来来,坐,喝点什么?”
感情这种事情,真的无法控制,能控制的只有行为,他可以偷偷地去想,偷偷地喜欢,将来再偷偷地淡忘,总之不能让这段畸形的感情在暗渠里肆意生长。
他脚步一顿,扭头往包厢外面走。
“你还没干什么,你就差跪街上吐了!”福宝忍不住控诉。
“哥,为什么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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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宝,来喝酒,别躲着了。”
他甚至很喜欢陶子瑞。
陶子青缓慢地眨了下眼,终于从错愕中抽离出来,放下腿,坐正了,端出和平时一样温和的笑,“啊,来了,坐。”
陶子青看向他那双鞋。
今天是相处了十来年的队友的欢送会,提早走人很不给面子,吴岚都还没搬出俱乐部,怎么着都该一块儿回。
“再跟我待一会儿,再跟我待一会儿,别丢下我……”
陶子青撇开眼,拿起桌上的酒杯。
“一年了,还没闹够吗?”陶子青压着音量,用所能给出的,最好的语气质问。
“闭嘴!”陶子青严厉地呵斥了一声。
妈的假茅台!
“牛啊,青宝,回来比划比划!”
“哥……”陶子瑞又开始搓手,嘴边冒着雾气,不知道是不是被冻坏了,“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陶子瑞的脑回路和别人不一样,认定的事情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他的大脑只有一种思路,会坚定地顺着那条思路走到死,根本不顾别人死活。
陶子青没说话。
陶子青坐在门的对角,看门就是一团黑,但他直觉,自己已经被陶子瑞捕捉到了。
陶子青把果盘推到他面前,一副很亲切的样子,“还没跟你道过喜,出道就拿世界亚军,不容易,恭喜。”
而其中最想隐藏的,便是陶子瑞。
他没去看后面的人,径直走到街边候客的出租车前,打开后座的门,站到一边。
嗯?
“拍了张照片给你留念,”福宝掏出手机点了几下,递给他,“很多人都拍了,你现在有把柄在我们手上了,注意点态度。”
陶子瑞偏冷的声线带着一点颤抖,“哥当年不也一样吗?”
“吹牛小二?”
安眠药不会削弱他的力量,安眠药让他保持清醒,清晰记得那一晚,他完全可以掀翻自己的弟弟,却只是口头制止了两句,欲拒还迎。
陶子青戴上口罩,走进酒店的旋转门,湿冷的寒风带着车鸣刮过来,水珠冻在了纤长的睫毛上。
“……”陶子青搓了把发烫的老脸,心里松了口气。
陶子瑞的眼睛很清澈,和这个年纪绝大部分男生一样清澈,导致底下的欲望无所遁形。
“吵起来了?”福宝捂着嘴小声问。
陶子青拽住他的胳膊,拖着他往出租车的方向走。
陶子青缓了一会儿,一闻空气中的气味,胃里一阵翻涌,“呕——”
“脑子不正常?”
“这人干什么?”
“啊?”陶子青心里颤了一下,“你坐啊。”
“来,牛小二是吧?福宝,去叫服务员上一瓶茅台。”
不明白为什么。
冷风吹乱纤细的短发,视野中徒留一片雾白的车尾气,出租车载着他的弟弟没入魔都拥挤的车流。
陶子瑞:【哥,我输了,你没来看我,为什么不来,你还在怪我?】
明知道陶子瑞会给他发消息,明知道看了会难受,还是……
今天到场的都是老熟人,这么熟了,也没一个清楚兄弟俩状况的,无不好奇。
陶子瑞维持着前倾的姿势,身体僵住。
他没挣扎。
他们只能看见陶子青的侧脸,陶子青的下颌线绷成一把锋利的刀,眉眼浸没在黑暗里,很难分析情绪。
陶子青又气又好笑,“你是在侮辱我吗?”
怎么说也是个公众人物,头发没时间剪就算了,鞋也不知道换双好的。
为什么不配合?
陶子瑞的呼吸太烫了。
“我不高兴是因为技不如人没拿冠军,不是因为输给你,我输给谁都不高兴。”
“我想见你,我每次跟你比赛都很开心,我一直去找你,可是你不开心,也不理我……”
这一站,歌房里一直留意着他俩的人又看过来。
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陶子瑞肩膀一抖,看着他,眼眶红透了。
“这谁啊?”陶子青指着背对镜头被他抱着的人。
消息还停留在全球总决赛结束那晚。
“我想跟你牵手,我想碰你,想和你说话,哥……”
“没怪你。”陶子青说。
陶子青掏出手机,探了半个身子进去,对准二维码,扫了一百过去。
陶子瑞指头都捏充血了,嘴唇哆嗦着,布鞋小幅度蹭着地面。
“可我还没走。”
他很小就在鱼龙混杂的地方摸爬滚打,深知人性丑恶,真的不愿意向任何好友透露家庭情况。
“snow?”坐在门边的张黎率先认出“来客”,一脸惊讶。
他弟弟年纪小,不懂事,他不小了,他不能不懂事,这是他妈从小教他的道理,六岁到二十三岁都适用。
他从来没讨厌过陶子瑞。
全喝趴了。
出门没走几步,陶子青就发现身后跟了人。
可他陶子青是个正常人!
陶子青笑了笑,扯下口罩,坐到人堆里,现在的他确实非常需要酒精和热闹。
“哥。”陶子瑞站在他面前喊他。
“哟,原来是职业选手啊!打什么游戏的?”司机稀罕道。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无视周围探询的目光,慢慢逼近,轮廓越来越清晰,眼里的攻击性越来越强。
歌房恢复了原本的昏暗,音响还在播放震荡人心的音乐,但陶子青听不见了。
“……”
“渣渣们,放马过来,老子江南喝不醉!”陶子青把酒杯往桌上一砸。
陶子青:“……”
当陶子瑞掌控着他的欲望,附在他耳边说“哥,我喜欢你”的时候,一霎那的怔愣,满心的欢喜,来得比惊恐更早。
他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也才二十出头,没有那么成熟。
“抱着话筒唱什么冷雨夜,唱一整晚,青哥你声音这么好听,唱歌为什么这么难听?我也是服了!你知道昨晚怎么散场的吗!都是受不了你折磨跑的!”
陶子瑞不停捏着自己的手指,几秒没出声,看起来有些无措,忽然又抬手抓他,“我可以带你……”
“哥,我是不是不能赢你?”陶子瑞问。
房间门突然打开,福宝一闻味儿就“哇”了一声,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青哥,你昨晚到底喝了多少!”
他跟陶子瑞之间,古怪又复杂的感情,不能被任何人窥探,哪怕只是冰山一角。
陶子青眯着湿红的眼睛,把手揣进口袋里,宽大的羽绒服烘不暖遍体的寒意。
没发?
吴岚摇头,“不知道。”
陶子青松开拳头,拍拍裤子,回头笑道:“酒洒了,我去下洗手间。”
“到底走不走?暖气很贵!”司机大叔不耐烦地问。
陶子青舒了口长气,拿起床头柜上的烟盒,点了根烟。
陶子瑞却不配合,手腕灵巧一转,反客为主握住他的手,攥得很紧,“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别走……”
现在想来,他恨不得陶子瑞给他用的是更有效的药。
“我……听说你们在这儿,来玩一下。”陶子瑞撑着门,语气有些生硬,显然不通人情世故。
陶子瑞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在他身边坐下来,双手交握,搓着手指。
陶子瑞:【dic放假吗?要不要回家?妈妈说想我们了。】
他没表态,翘着二郎腿,一个人霸占几个人的位置,身体还是犯懒的状态,但眼睛在发怔,透着醉红。
透过这双什么都掩饰不了的眼睛,陶子青完全能看出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意图是什么。
打职业以来,妈妈很少跟他联系,陶子瑞去bw的那天,妈妈联系了,骂了他两个小时,话里话外怪他带坏了弟弟。
“可是你那天也没挣扎……”陶子瑞杵着不肯走。
陶子青心跳很快,手骨剧痛,艰难地忍受他的言语,口罩下的脸色非常难看。
陶子瑞远远的停下了。
装醉吗?
牌子倒还过得去,但穿太久了,布料破损了,鞋头脏兮兮的。
还不如没打职业之前,知道他要回家,陶子瑞总会剃好头,换上新衣服,收拾得清清爽爽,看了就舒服。
“我看你不高兴。”
陶子青的喉结快速滚了两下,手指的痛感仿佛和他的心脏连通,一阵揪心的疼。
“哥,多坐会儿可以吗?”陶子瑞问。
陶子青匆匆收回目光,强行把他塞进后座,按上车门,朝一旁看好戏的司机说:“送到bw电竞俱乐部。”
陶子青胆汁都要吐出来了,捂着肚子,擦擦嘴,爬到床边拿手机。
陶子青无语地接过手机,一看就眼睛疼。
“怎么了?”张黎扬声儿。
陶子青沉默着等待他宣泄情绪,直到他结束胡言乱语,平静下来,将唇瓣压上自己的喉结。
“这就喝多了?以前吹牛小二的时候不是很牛逼吗?几瓶啤酒给我们青神干趴了?”张黎配合着调侃。
外面空气冷,更觉得扑到脖子上的热气滚烫,灼完之后还会衍生出酥麻的痒。
“哥,我想你,好想你……哥,你好香……”
“……嗯。”
他大步走到陶子瑞身前,扒下两只自虐的手,并在一起,用两只手压着轻搓。
陶子青垂着眼,盯着自己被粗鲁对待的手,眼眶有些酸。
陶子瑞那双透亮的眼睛一点点暗下去,脑袋也垂了下去,只露出一个清瘦的下巴,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陶子青回到歌房里,歌房安静了一瞬,又假惺惺热闹起来,仿佛那个不速之客从未来过。
陶子瑞顿了顿,鼻子凑到他肩上,侧过来,汲取脖颈的味道,“你不怪我?”
他表现得极度正常,仿佛兄弟之间的龌蹉从未发生过,可他脑子里,闪过的全是那一晚不堪的画面。
二十出头的男人最怕激,正好兜里有点小钱,正好有相对的自由,陶子青一句话,dic原定一天的假期,硬生生拖到一天半。
六岁的他不需要照顾,六岁的陶子瑞需要,十七岁的他不需要照顾,十七岁的陶子瑞需要。
司机顿时变了嘴脸,“不急,不急,我现在打表,你们慢慢来,有话好好说。”
“我们那时候不正规,不能比,”陶子青说,“吃了没?”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为那时的欢喜感到震惊,然后才慢慢明白——哦,他也是个变态。
“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我给你发了一年的消息。”
陶子青尽量维持表面的平静,免得叫人看出端倪,脑子却在飞快搜刮提前退场的借口。
陶子青蹭地站起来,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哥……”陶子瑞着急地喊了一声,指甲掐进自己的手指。
“不用管我。”陶子瑞往里走,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上车。”陶子青重复,语气和天气一样冷。
歌房里的人立刻把目光转移到陶子青身上。
“上车。”陶子青说。
“snow啊,还能有谁……”福宝顿了顿,
“嗯,吃了。”陶子瑞拿了块西瓜。
“哥,今晚能不能一起睡?我们一起睡好不好?我想抱着你睡,我不弄你了,好不好?我不乱摸了……”
陶子瑞一动不动,像个木偶人,过了好几秒才蠕动嘴唇,“你又骗我,又骗我……”
妈妈不会想“我们”,妈妈只会想陶子瑞。
“我是说你。”陶子瑞侧过脸看他。
“江南喝不醉”同志第二天下午脸色惨白地从床上爬起来,滚到垃圾桶边上吐了半天,然后抱着垃圾桶发怔。
“我们俱乐部的都走了,我当然也走。”
陶子青拿烟的手一抖。
手背突然被蹭了一下,陶子青触电般抽开,猛地扭头,错愕地瞪着他。
“你该走了。”陶子青往后一退。
“我昨晚……没干什么吧?”陶子青问。
“别这样……”陶子青眯起眼,偏头避开。
照片里的……那男的,羽绒服不知道扔哪儿去了,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脸蛋红彤彤的,一只手抱着不知道谁,另一只手拿着话筒忘情歌唱。
他怎么会讨厌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
陶子青没说话。
酒店门口人来人往,这样怪异的举动吸引了不少目光,有两个男人绕开他们,回头看了一眼。
可能是在陶子瑞身上付出得比较多,又可能是陶子瑞性格有缺陷,爸妈的心永远挂在陶子瑞身上,对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照顾好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