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朝房间里扫了一眼，精准抓住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的黎南，“过来帮我脱衣服。”语气还很平和。

“之前是我不好，当时情况紧急脑子一热就把你送出来，但现在仔细想想，还不如一直让你和我待在一起……”

时远没回头，言语间都是谴责：“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把黎南身体调理好。”

“也可以。”闻初尔轻笑一声，悄悄地握住了黎南压在被子上的手掌，掌心凉得可怕，他故意用手指去扣黎南的指根，得到了单方面的十指相扣，“这样，给你放个假吧，半个月怎么样？等你恢复得好一些了我再送你回去。”

“我要回家。”

“孩子、没了，你知道吧。”黎南又有点结巴，他极其艰难地吐露心声，手掌下意识地贴在腹部上，“我一直不想要的，可他真的……我还是……”

但他总是学不会控制情感，这样的迹象还越发明显，譬如在闻初尔畅想未来的时候，他真的想呕，黎南真的没办法想象从闻初尔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好在闻初尔不愿再提夭折的胎儿，给黎南留了点活路。

一旁的沙发背上还放着闻初尔的衬衣，放的时候就不是很平整，导致衬衣中间出现了惹眼的折痕。

“现在暂且解决好了，从f区调了一点队伍过去，那些作乱的都杀了，先瞒下来，但事情闹得有点大，善后工作可能要耗很久。”

可他附在骨子里的面具已经碎了。

黎南根据记忆去寻找落地灯的位置，灯一亮，他就看见了摆着小桌上的茶杯，里面还残留着一半的冷茶。

黎南垂着头，声音细若蚊鸣，“我想回家。”

黎南也就单纯地想想，说是不可能说出来的，他没了对闻初尔最重要的筹码，哪里还有豪横的资本。

倘若他现在能找找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就会发现他现在的表情有多难看。

闻初尔换了个口吻，动作轻柔地扶着黎南的肩膀，让他躺在软乎乎的枕头上，神情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黎南完全不敢去想，他在街道待了起码有半个月以上的时间，按照n区的条例，失踪三天以上就会被视为死亡……

“那些新人很多都死了。”时远无奈地说，“第一次来就遇见这种大事，不太走运。”

“闻初尔，他不是我送出去的，护送的人也不是我挑的，你自作主张的时候有问过我吗？”

黎南走之前还不是这样的！

黎南兴奋地转头去看，但稍一动作，后颈的伤口就现出撕裂一般的疼痛。

这简直就是他和时远之后留下的证据，他都不敢揭开衣服看看自己的腰腹，不用想都知道有多么惨痛。

闻初尔还挺能忍的，黎南不识时务地想，换作以前他肯定要吃苦头。

对话到此应该要结束了，但闻初尔抿着唇，有点忍不住了。

黎南发着抖去摸后颈——时远好心地给他包扎。

你把我小叔和妹妹一起抓过来吧，我们全家一起蹲大牢，这样也不错。

“你还是太累了。”

钥匙在钥匙扣转了三圈，咔哒一声，门锁终于被打开了。

闻初尔说话向来不说，足以让人窥见他的心境，他紧紧皱着眉头，在封闭空间里的另一股alpha信息素却如此内敛，闻初尔存心想和骨肉至亲吵一架，就算是挨打也好过这样令人反胃的沉默。

这时候应该是个好时机，闻初尔想从他身上拿到的东西已经没有了，但他无故地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之后的腹痛持续了两三天，痛苦结束之后，黎南再没有感受到其他，另一个医生告诉他，那个可怜的胎儿彻底不在了。

“你应该要把他看好。”闻初尔想将烟盒拿出来，但指尖的颤抖让他拿捏不住，最后还是放弃了，“不然黎南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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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黎南总是忍不住去想一个婴儿该有的温度和容貌，小小的皱在一起的五官，又会莫名其妙放声大哭惹人嫌弃，只会发出不明所以的哼叫声，一个婴儿本身是无罪的。

虽然闻初尔对他不算很友善，但是自己勉强也能算个合格的床伴吧？

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的政府员工安然无恙地从街道上回来吗？

他早就应该知道，这两家伙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闻初尔说不定也会放过他……

他差点忘了闻初尔也很会掩饰自己，看起来的示弱不过是博取他的支持，他的弟弟向来专断霸道，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几句话放弃决定。

毕竟alpha对其他alpha的信息素及其敏锐，就算他现在什么也闻不到。

时远冷笑一声，“我看他不是很想和你在一起。”

他不敢出门，只是在角落一直默默待着，黎南本来就不是很会说话的，连一般的察言观色都做的不好，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讨闻初尔的欢心呢？

是闻初尔回来了！

也不是不习惯，黎南默默地想，只是闻初尔每次待在他旁边他都没有食欲。

他想了很久，连身体的不适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直到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才回过神。

“嗯。”时远没有给他眼神，“你处理就行。死人人数算好，别显得太多。”

黎南脑海里顿时出现了自己在街道小巷里看见的那具男尸的惨相，他敢说自己的下场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时远终于转过身，理所当然地看见了弟弟压抑着怒气的面孔。

他有时候会想问陈医生和易徐的下落，但怎么想，闻初尔都不可能发神经把他们全杀了，索性也懒得问。

黎南咬着唇，他不太懂时远这是什么意思，可已经后悔把希望寄托于眼前这个alpha身上了。

最起码昨天晚上是在的，黎南松了一口气，闻初尔回来了就好。

但时远懒得搭理他。

黎南惊恐地看向门口——风度翩翩的闻初尔堂而皇之地走进来，顺手打开了镶在一旁墙壁的灯开关。

虽然这里说是政府，但谁都知道有实权的仅有闻初尔一个。

闻初尔拉开了一半窗帘，恰到好处地照在床尾，自己则待在阴影下，又摆出一副温和良善的模样，“先不用回n区，去其他地方散个心吧，老是待在一个区也很无聊。”

他的眼睛不断地往房门外瞟，暗示一般地扯了扯时远的袖子。

alpha不可能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但只是不想表明而已，可黎南已经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软肋了。

他不应该把对闻初尔的恨蔓延到无辜者身上。

看来还要想想别的办法。

黎南愣愣地看着他，脑子里还有些混乱。

时远走出病房，病房外空无一人，他抬眼望向走廊，只捕捉到了拐角的一处身影。

黎南又不讲话了，他很想把缘由推到闻初尔身上，但时远一定会看出来——他的负面情绪来源于自身。

糟了，他怎么就忘了这个！

闻初尔生气了，抓着他的手掌不自觉地用力，但嘴巴上还是好声好气地说：“不是已经说放半个月的假吗？不然一个月也可以的。”

场面顿时静默，黎南心想自己真是胆子大了，怎么敢打断闻初尔的话，好几次死里逃生，现在反而无所谓了。

只要搞定了闻初尔，其余人都不算什么。

黎南不太想和闻初尔交流，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名义上的父亲除了一开始的失态，之后都表现得很好，恰到好处的风度翩翩和关怀，不会再用眼神或者言语来给他施加压力。

他越说越急切，语速快得听不清：“n区不是已经新来了一批员工，闻初尔可以再找几个符合心意的人，我真的不适合。我发誓我会对我知道的一切守口如瓶，绝对不会说出去一个字的。他还可以派人来监视我，监视多久都可以。”

就算给出的答案是闻初尔不喜欢的，alpha也没有再次发火，只是情绪管理越来越差，表情越来越阴郁，黝黑眼眸中的压抑看得人心惊胆战。

时远后来还尝试着和他继续交流，但黎南太过心力憔悴，连应付他的精神都没有了，最后还是只能目送他离开。

他也不愿意去看闻初尔的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心里描绘着死去胎儿的五官，并且下意识地觉得宝宝会和闻初尔长得很像。

房门每时每刻都在紧闭，黎南尝试拉开过，但没有用。

他的心里拼命地在说这不是他的错，就算胎儿这次还活着，他也不会让闻初尔的血脉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

“闻始远！”

浓郁的负面情绪和沉闷的氛围阴魂不散地纠缠他，直到时远的到来。

“他不在。”时远当然知道黎南想说什么，“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如果闻初尔知道了要怎么办？

时远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把头扭了回去。

闻初尔回来过！

时远比他要沉稳得多，alpha摸了摸他的脸，粗糙的指腹缓缓擦过下巴，“还是瘦了，不习惯这里的菜吗？”

不不不，其实用不着想太多。

“我去问过医生了，之前有一点营养不良，但现在恢复得很好，你想继续住院吗？想不想都随你。”

黎南吓得手脚冰凉，下意识t恤的圆衣领去遮后颈，但他也知道这不过是掩耳盗铃。

闻初尔点点头，他看起来有点无措，不断地用指节敲着扶手，像是要征求谁意见一样地开口：“对、你说得对，一切都过去了，活着就是好事。以后都不会这样了，重建n区那边之前我都会和黎南待在这里……”

他讲不出来了，黎南以为自己要哭，但眼泪凝聚不起来，压在胸腔的酸楚再度泛滥，他难过得喘不过气来，于是赶紧换了个话题：“你能帮我劝劝闻初尔吗？我想回家，我不想在这里了，让他放过我吧。”像你之前说的那样。

黎南又被软禁了，可供移动的地方不过是一个单人病房，从前在n区睡医院的时候他还能到旁边的空地走走，但现在不允许了。

他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反反复复地去看沉默不语的时远，时远背对着他站在窗前，看不清表情。

闻初尔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怒意，很快有控制好了，只有泄露在外的信息素暴露了情绪，但黎南没接收到。

闻初尔经常过来陪他吃饭，吃完之后又会看似不经意地问他还要不要回家，黎南不想回答，沉默就是答案。

我是个不合格的……苍天啊，他甚至不知道要怎样形容自己在这一场几个月的角色扮演里的角色名称，从通俗意义上来说他应该是个母亲，但黎南不肯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