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名吕姓官员被拉走了，只剩户部的人在抄没他家的财产，裴枳狁来行个过场，听吕家家眷的哭闹声，只觉烦躁。

“怎么了？我家夫人请来写请帖的先生，本来宴请大伙口袋里没几个钱了，请人开不出好价格，夫人她本只想试一试，没想到这位先生一眼就看出了她的难处，只要了别人价格的一半，字也写得那么好……”杨庭一开口便闲不住，恨不得一下子把自家底讲出来给裴枳狁听。

裴枳狁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陈术，那日在大理寺公堂见了一面，就成了他夜晚挥之不去的梦魇。本该早忘却的陌生人，但因为能梦里三番两次相见，现在碰巧再次见到他，便觉得很熟悉了。

他不信鬼神之说，但那几场梦境不是按常理能解释通的。明知自己在梦中但又睁不开眼，只得俯在虚影身下，被迫与之交颈缠绵，更怕的是随着梦是时间越长他就越沉溺其中，不能自已。

裴枳狁判案子和杀人一样。他杀人不需要看死人脸色，对簿公堂时也从不看人行事，几个月下来得罪的人不少，参他的折子推积如山，这已不是一个当爹的内阁大臣能保住的。太后得了把称手的利剑，怎能让其有折损的风险。

这家娶了八房姨太太，女子与孩童呜呜咽咽连成一片，其中有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投井自尽了。裴枳狁视野里只能闪过她飞起的衣袂，随即人体坠入水中的扑通声在他耳边不断放大，天惊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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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枳狁第二次见他，要好好端详一下眼前这个屡次坏他好眠的人。

仿佛又一次梦

曾经杀伐果断的将军因为了几场春梦而被摄去了心魂，对象还是个男人，那做了刀下亡魂的野鬼听了都会在地狱里嗤笑。现如今他手上那把锋利的刀刃从沙场上移到了朝廷上，已经为太后除了不少异己，其中包括太后吕瀛的母家，皇帝的国舅爷。

扭头看正房外东厢房对着的走廊。

走廊里有个人，在围栏上晾晒着未干的字帖，不一会又会到临时支起的桌前挥毫笔墨。

人被捞上来的时候已没了气息，一具湿漉漉的尸体摆在院子里，妇人们吓得惊慌失措。裴枳狁定在那里，不动了。

当天晚上一夜无梦，往后三四天乃至一个月也是如此，那日阳光下偶然清楚地见识到真人以后无端生出来的虚影随之烟消云散了，他难得感到一丝高兴。裴情愿梦见战场中的伏尸百万腥风血雨，也不想再被艳鬼缠身。

司礼监灯火通明，烛台积了厚厚的蜡油，可来不及清理，秉笔太监们挥洒笔墨，不少写好的事目等着批红。又有官员落马，抄家的旨意下饺子一样落了下来，寒冬腊月里这宫里新年注定要过得热闹。

杨庭顺着裴的视线看去，发现他竟然在盯着今天早上请来的写字先生，不由奇怪。

“不，没什么。”

原来这人的眼神是清亮的，嘴唇也是常人有的淡红色，没有一丝奇特之处。这样活生生的正主摆在眼前，与梦里的虚影毫不相干，影子就像只披了他的皮囊的艳鬼，风流旖旎只为夺人精魄。

眼前人胖了一些，不再是瘦骨嶙峋的模样。寒冬腊月里袖子被挽起，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双臂，屋里炭火烧得足，有细小的汗珠顺着他的鬓发向下流，最后消失在收束的领口。明明是几个正常写字挥墨的动作，整个人好似冒着春日里蓬勃的生气，与他梦中飘渺的虚影旁若两人。

裴一如既往打断滔滔不绝的好友并离席了。留下了把银匕首，已经开过刃锋利得闪着寒光。他没有什么好送的东西，平安符百岁锁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来送，只得将贴身小玩意留下来作孩子的周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