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惶恐着，强忍着情绪，听了商陆的话走过来，眼前是一堆混合着黑色药汁的瓷片，还往上冒着烟。

他不想死，挣扎了那么多年，活成这副脏兮兮的样子，还在苟延残喘…就是因为他不想死。

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没人敢说，敢说的人都已经消失，留下的人都是乖乖的哑巴，聋子和瞎子。

他靠在床角，不住抚摸手里的东西，结满冷漠愁绪的眼里裂开一道口子，从里面露出珍稀可贵的柔软神情。他很久没有这样独处过了，他太忙了，太忙了，忙着变成一条放荡听话的母狗，为了活下去而摇尾乞怜。

江鳞再次睁开眼睛，是在医院的床上。

这话是对柳絮说的。

“怎么？不知道？不承认？”商穹冷笑一声，“到现在还要装？江鳞！”

额角砸破了，鲜血流出来糊住眼睛，江鳞又疼又晕，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他也想挣扎，可是好疼，全身都好疼，一点力气没有，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好好跪着，他什么时候愿意喝了，你就什么时候起来。”这话还是商陆对柳絮说的。

江鳞眼瞳一缩，“不要”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商陆就已经垂眸看向柳絮，再次施压：“跪！”

江鳞浑身发冷，却还是梗着脖子和商陆对视。

出了医院，上车看到开车的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凶面孔。

意识涣散的江鳞，迷迷糊糊地产生了支离破碎的想法。

江鳞握紧拳头，硬着头皮，一动不动。

然后，身后的商穹开始往地上倒。

指望用他威胁商陆，不知道是高估了他的价值还是高估了商陆的人性。

从一个人变成一条狗，他变了很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都只是为了活下去，而现在，他却走到了一条绝路。

鲜血顺着大腿从腿缝里流出来，江鳞痛得抽搐不止，眼前发黑，一点力气都无，惨叫声都被扼杀在嗓子眼。

锥心的疼痛从隆起的肚子处钻出来，像涨潮的海水一般将江鳞包围，江鳞一瞬间疼得几乎昏死过去，他再也直不起身，浑身蜷缩着弯成一颗虾米，浑身发着抖，冷汗打湿全身。

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三四根手指一起胡乱地用力的捅进去，用指甲乱抠乱掐，他有些癫狂地喃喃道：“你这贱货不是爱用骚逼勾引人吗，老子今天就把你这骚逼肏烂、看你还用什么勾引人…”

有些事，还没有做成。

与其这样，不如怀着，起码还能活着…

但他却没有预期里的高兴。

他不想死。

他…就要死了。

血淋淋的手抽出来，商穹又抓着江鳞的头发在他耳朵边逼问：“…——表面上跟我你侬我侬，转头又朝我爹掰开骚逼，实际上却是商陆培养的娼妇！你这贱货！我看…你这肚子里怀得多半也是商陆那个杂种的狗杂种！”

是谁？

还没从耳光的眩晕里缓过劲来，头发又被商穹一把抓住，扯着头发将他的脑袋往窗桌案上磕。

他无时无刻不想把这个孩子从肚子里拿掉，现在终于好像可以如愿了，他好似也离死不远了…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己喝，要么，我帮你喝。”

“演得真好，怪不得我和我爹都没看出来，”商穹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商陆那杂种没少给你好处吧，啊！？”

江鳞更怕商陆了。商陆进到病房里来，他甚至不敢看商陆的眼睛，低着头，手指绞着床单，用沙哑的声音弱弱地、小声地喊：“商先生。”

江鳞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知所以，嘴唇嚅喏一下，“我…减肥。”

也不会是寻常的下人。

江鳞低下头，身子里有一股气猛地泄掉了，小声道：“我喝。”

砰砰砰。

商陆？

“怎么，住院把你住哑巴了？。”

谁来…

这都看不明白，难怪是输家啊…

他也是。

他不甘心。

柳絮疼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却还是哆嗦着声音连声称是。

江鳞本以为这碗药或许会泼到自己脸上，或者掐着他的脸强灌下去…但这些都没有发生。

“听到了？还不再端一碗过来。”商陆转身坐下，拿起适才放下的书本，再次翻看起来。

等到天一亮，一切似乎又都跟昨天一模一样了。

这才忙不迭地坐上去，坐了也不轻松，腰板挺得板板正正，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心里七上八下，手脚又冰又僵。

商穹，或是商正坤的名字，都从旧京、从这个世界，被抹去了，现在乃至以后的以后的旧京城里，只会有一位姓商的爷儿，叫商陆。

“…你逃不掉了…速速出来投降…”

商陆伸手捏住江鳞的下巴，抬起他的脸，打量了一下，皱了下眉：“胖了。”

抓着江鳞的头发，另一手推着江鳞的背，他重重地将江鳞的肚子撞向桌角。

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知了知知叫着宣告入夏的时候，江鳞出院了。

骂着骂着，商穹突然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掐着江鳞的后脖颈把江鳞按在桌上，另一只从宽松的裙衫下摆伸进去，一把撕开了底裤，手指就往江鳞屄里捅。

屋外，院子里好像响起很多脚步声，模模糊糊地听到的声音莫名有一点耳熟。

他不想死…

柳絮于是攥紧了衣裳下摆跪了下去。

他现在倒希望怀着这孽种了。

“砰！”

他没有力气，于是被吞没了。

商陆就是这样的人。

江鳞不知道这是什么，却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飞溅到自己身上。

江鳞小心摇摇头，立刻又点点头，都觉得不合适，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江鳞一愣，就听到商陆冷冷却又平淡的声音：“你，过来跪下。”

是柳絮吗？——不，不会是柳絮。

商陆脸色一点变化都没有，反而松开了他，然后端着碗背过了身。

江鳞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是一个属于他的结局。

花死了。

没有人跟他说，但渐渐地江鳞也知道了。

呵，真可笑。

江鳞发现这个悲哀的事实，就再也笑不出了。

“郑哥好。”江鳞恭恭敬敬叫了一声。

什么脾气都没有了，江鳞乖乖服软，“我喝，我现在就喝。”

江鳞正不知所以的时候，“啪”的一声，碗掉到地上碎了，药汁再一次流了一地。

“…一个男人，偏偏长着一张女人的屄…你这样的怪物，商陆找到你没少花功夫吧！”商穹神色十分狰狞，眼神有些癫狂，“骚逼那么会勾引男人，商陆的鸡巴你也没少吃吧！？”

商陆突然喊他，差点把江鳞吓个半死，心脏飞到嗓子眼悬住，他握着双手惶惶不安地抬头，一双狐狸眼吓懵了睁得又大又圆，倒显出几分杏眼的无辜可怜，“我在，…商先生…”

这一点就连江鳞都知道了，哪怕他被关在深宅大院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耳不得闻窗外事。

他感觉自己被商穹抓着从桌边拖行到门口，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一点亮色，应该就是院子里投进来的光。

就在此时，院子里突然响起脚步声。

“…你已经被包围了！…”

但江鳞知道不一样，院子里扫地的佣人换了人，给他们送餐食的丫鬟也很眼生…他身边的人，除了柳絮，似乎全被换了人。

有些人，还没有见到。

在他脸上没看见吃惊的神色，商穹有些恼羞成怒：“你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啊，——小娘。”

柳絮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快速出去了，江鳞僵站在原地，半天找不到自己的体温和心跳。

“…要不然，我就杀了这贱货和他肚子里商陆的野杂种！”

江鳞却也浑身发起抖来，身体一寸寸没了温度，商陆这么做，不比拿药汤直接泼他脸上更残忍？

期间商陆来过。

但慢慢地这些声音都消匿在沉甸甸的黑夜里。

他仿佛已经死了。

“减什么？”商陆伸手滑到他的腰上，那里倒是没什么肉，江鳞浑身被摸得浑身一震，有点明白了商陆的意思，于是顺势贴了上去，“商先生…”

江鳞被这一耳光扇得晕头转向，耳朵嗡嗡作响，嘴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起先是半夜里忽起的嘈杂，他听到了纷杂的脚步声，混织的呼叫、惨叫，噼里啪啦一系列说不出的声响…

江鳞害怕，害怕得要命。

商陆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江鳞却真的有些不太认识了。

冷血无情的人最可怕，因为这样的人最能成事。

谁能救救他…

话音落，便是迎面重重的一耳光。

他突然有点后悔刚刚藏起了那个东西，要不然死在一起，也不怕以后记不得了。

“膨！”

商陆冷哼一声，“脾气见长啊，江鳞。”

江鳞不知道自己睁眼前在医院躺了多久，但睁眼后他在医院呆了一个多月。

江鳞咬着唇，眼泪粘湿脸颊，声音哽咽：“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

江鳞摇头，眼里积攒着眼泪，看起来无助极了：“呜…呜…”

他没有死，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

“你算什么东西？！”

商穹重重倒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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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鳞正觉得奇怪，弯着身子一转头，下一秒就看到了车后座的商陆。

都死了，知道商公馆里发生了点什么事的人，全都死了。

同样的眉眼，却是两种气质。就好像，脱掉了一层终年穿在身上的伪装。

意识到这一点，江鳞浑身起了一层寒毛，迅速收住了往门边去的步子，眼睛在屋子里张望，试图寻找一个可以藏起自己的地方，可是来不及，屋外那人已经闪现在窗外，窗户纸上迅速闪过一道黑影。

他也跟着往地上倒。

郑哥神色一怔，随后有些不太自然的“嗯嗯”应了下来。

好刺眼。

姿态怡然自得，放松闲适。

他不想死！

江鳞被他掐红了脸，流着眼泪拼命摇头，“呜呜…我…不…知…道…”

他没有死，但他不知道自己活下来没有。

江鳞意识到不对劲，转身要跑，可碍于肚子太大加上对方动作太快，电光火石之间，自己已经落入了对方的控制之中。

想做的事，和想见的人…都不可能了。

他不敢问柳絮，依旧像块石头一样结满愁怨地呆望窗外，现在早已经过了暮春时节，院子里他窗前那棵花明明之前开得很好，现在却凋零了，残枝败叶地孤立在那里，花瓣不晓得飘到哪里去了，或许早就烂在了泥里。

模模糊糊地，江鳞听到商穹在他耳朵边、头顶上咆哮：

那么，他呢…

商陆偏过头来，淡淡一笑：“现在愿意喝了？”

意识完全消失之前，耳朵边响起一道巨大的、震耳欲聋的声响。

好累。

到了后座也不敢坐，差点双膝一折跪到商陆脚边，只因为商陆开口发号施令：“坐好。”

商家乱了。

“——还是说，你等这一天已经等久了？”

“江鳞。”

…是谁呢？

他这里，很久其他人没有来了。

他怎么可能不害怕？

商穹一边砸他的头，一边骂：“老子把你这张脸砸烂了看你还能勾引谁…——”

手指攥紧了床单，江鳞闭着眼睛，眼泪无声滚过脸颊。

瓷片扎破布料，刺进皮肤里去…柳絮的眉毛扭在一起，面容扭曲变形，血色从布料里透出来，迅速染红她的膝盖。

可是，他才是最大的输家啊。

江鳞刷一下睁开了眼，他擦干眼泪，藏好东西，精力注意全放到外头的动静上去。

要不是疼得没有力气了，江鳞真想笑出声音。

江鳞浑身发冷，却还是面前露出一张笑脸，乖乖巧巧地换到后座去。

如果孩子真的是商陆的…

“让商陆那狗杂种滚出来见我！”

商正坤，商穹…都没有；商陆，也很久没有见到。

他浑身的寒毛一瞬间就立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喊了声：“商先生。”

无边的黑暗铺天盖地地铺下来。

耳朵边，商穹还在强撑、咆哮，叫嚣…但都不过是强弩之末、困兽之斗，不，垂死挣扎罢了。

江鳞意识涣散，神识和意识在一点点从身体、大脑里抽离。

“滚、——过来。”商陆今天穿了一身白，精致的剪裁更显得他那张惊艳长相面孔更加贵气逼人，光彩夺目。

商家，清洗了，完全换了一批新鲜的血液；帮会、生意里也清洗过了，不服的，一个不留，包括妻儿老小。

商穹又扼住了他的脖子，他却疼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站都站不住了。

江鳞猜到了，却不敢猜，心头十分不安，沉甸甸像压了一块山大的石头。

对方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力气很大，回旋的方寸很小，江鳞不得不仰着头才不至于窒息，然而抬眼看到的长相，却又好像是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