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留你吃饭,红薯干熬的稀粥。你推辞。我奶奶抹泪,“按说该给你做白面馒头,可家里实在没有,就这粗面还不一定能撑到过年,陈老师,你千万别嫌弃,不然我过意不去。”
我用袖子抹了抹眼泪,问你什么时候过去。
“不要乱叫,被听去是要扣上封建迷信的帽子的。我叫陈景同,你可以叫我陈老师。”
我坐着看了一天,一点都不饿。那时最幸福的事就是过年吃到麻油炕饼,梦里都是香味。我看到你,每个毛孔都被香味塞的满满的。
我听到扣帽子就吓得浑身发抖,我父母就是因为被扣上走资派的帽子关进监狱。我坐在泥土里,哭着把这件事讲给你听,你叹了口气,安慰我,“都会过去的。”
我又难过又高兴。你回不去就只能在这里,我就能天天见到你。
那天金滩上秋景繁繁,红黄一片。带刺的野枣树枝把我打倒在地,野核桃像炮弹一样从山坡上往下砸,砸到我头上,发出钝响。这些人像小红卫兵,分工明确,有人用武器,有人用拳脚,有人宣布我的罪行,“劳改犯的儿子,长大也是劳改犯,跪好……”
“等你长大。”你把那束粉花给我,让我拿回家,“家里至少还有奶奶在,照顾好奶奶,别跑这么远玩儿,碰见这群学生要知道躲。”
“你们几个,干什么!”你骑着自行车。金滩小路上荡起灰尘,衬衫白的晃眼,车把上的粉花颠动,跳舞一样,我脸贴在树枝上,以为神仙来了。
先从这束八月菊讲起。
本章已阅读完毕(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
你把那几个学生赶走。笑着跟我说你不是神仙,是下乡知青,在金滩中学教书。我当时十岁,分的清现实与虚幻,但执意叫你神仙。
会介意,你一向宽容。
我父亲是队长,因为带着社员卖柿子,连带母亲也入狱。我们全家却找不出一双不带补丁的鞋,连粮食都不够吃。
你留下喝了一碗粥,帮我处伤口,跟我奶奶闲聊,我竖着耳朵偷听。
陈景同,佛见佛欢喜,我见你亦欢喜。我跋山涉水,来跟你讲一讲往事,让你不必遗憾。
然后,我坐在你的自行车后座山回家。路边的榆树下起黄叶子雨。
你十八岁,父母在最动荡那年吊死在牛棚,没人跑关系,你被下放到这里当知青,回去渺无希望。
我因为父母的事情已经很久没去上学,但是第二天我跟奶奶说要去学校。我沿着金滩盘山路走了十几公里,翻过山坡,坐在中学围墙外的土坡上看你。红旗飘展,我看了半晌,你下课时才出来,从这间教室走到那间教室,一分钟都不到,我心里却充满狂喜,我什么都不懂,却被丰富的情感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