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冽不想活了。

段冽曾以为，遇到“楚之钦”，是他不幸人生中的一桩“不幸”之一。

他的死亡并不是终点。

段冽扯扯唇，突然间，他五脏六腑如被刀绞，几近窒息。

“我知道。”丹卿猛地闭上眼，他知道段冽这段日子有多痛苦，他知道他熬得有多艰辛。

静夜, 濒临枯竭的玄衣男子，被月辉笼罩在银色的海里。

他想说，如果仅仅只是这般痛苦，他当然还可以再承受下去。

不，他不知道。

可他的阿钦，凭什么要陪他吃那么多的苦？

作为凡人，身中蛊罂魔花，却能坚守到今日，没有彻底沦为丧失自我的恶鬼。

丹卿忽然笑了，他不知道，换做旁人，是否会责怨段冽的这句话。但他不会。

段冽喝下的那杯酒, 以及, 他饮尽的那杯酒……

尽管丹卿面前是望不见底的黑色深渊，但他无怨无悔。

伴着这记动作，一连串咳嗽声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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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冽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还不够证明段冽对他的心意么？

后来，段冽才懂得，原来，他竟是他荒诞生命里，唯一真实的明灯与信仰。

段冽垂着眼，不敢看丹卿，也不敢让丹卿看清他通红的眼眶。端起酒杯，段冽背过身，颤抖着喝下去。

他的每声咳嗽，都狰狞痛苦到极致, 仿佛要活生生地把内脏都咳出来。

段冽仰望满天星辰，含笑道：“你说人死后，真的会变成星星吗？”

可是怎么办？

他像失去全部尊严的猛兽，无助又倔强。

是了，一直是他在勉强段冽，是他一直在无声地求他别死。

穿过一道道月华，丹卿走到段冽身旁，他拾起其中一杯清酒，义无反顾地饮尽。

可他此时的身体, 已是强弩之末。

身旁，段冽已痛得腰背佝偻。

树下，段冽与丹卿并肩依偎着。

月光倾泻而下，在他们面前，横亘着漂亮的一道道莹白月华。

天地仿佛静止。

丹卿也跟着笑，笑里透着绝望与悲哀：“不会的。”

仿佛意识到什么, 大颗大颗的眼泪，突然从丹卿眼里夺眶而出。

他还年轻，他还有大把的光阴与未来。

段冽看他可怜，所以忍着万般痛楚，眼睁睁拖着破落残败的躯体，为他在人间勉强苟活。

他愿意跟段冽同生共死。

段冽似是有些失望，他不再看那些星星，转而将目光投向无尽黑夜，轻声道：“阿钦，其实我不想死。我想活着，和你一起走遍锦绣山河，看尽春花冬雪。但是……”

昏黄橘光下，段冽背影是如此急切、狼狈。

他知道吗？

他疼得青筋毕露、面目扭曲，终是再难压制, 段冽猛地咳出大团血沫。

他强撑着身体, 不愿在弥留之际，给“楚之钦”留下过于痛苦难看的印象。

大量酸涩，丹卿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

是毒性已然发作。

他早就不想再活了。

所以，丹卿愿意放手，送他离去。

丹卿陡然僵住。

它们就像夏日暴雨，来得汹涌且急。

可惜，今后的人生，他再不能替他保驾护航，再不能占有他清澈明净的笑容。

说着, 段冽一边剧烈咳嗽, 一边急忙拖着残体, 试图躲开丹卿的目光。

他讨厌带给“楚之钦”伤害与痛楚的自己。

丹卿侧过头，他怔怔望向段冽，颤栗不停的手，还未触碰到段冽身体。便听段冽用支离破碎的嗓音，祈求道：“别看我, 阿钦, 别、别看。”

疼得冷汗涔涔，段冽靠在树背，不敢再去触碰丹卿的身体。

所以，他们不能一起过奈何桥，不能一起喝孟婆汤，不能一起遗忘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