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志昂扬的灵魂,栖息在一具摇摇欲坠、残破不堪的躯体上。
孟长盈单薄身躯上挂着血淋淋空荡荡的衣裳,整个人像寒风中颤抖的细柳,似乎下一刻就要折断,分崩离析。
即便将士们的血已经流干,可她还没有。
或者说,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她似乎走了很久,走了很远,又似乎只是在原地打转。
真的是他。
满城死寂,满目疮痍,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可是,不行。
即便只剩一盘枯棋,可棋局还未结束,她这枚棋子还未落下,怎可弃局而去。
否则,她怎么会看到万俟望。
孟长盈握紧长命锁,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
可她整个人仿若处于水深火热中,身体里要烧起来,可又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孟长盈无声呢喃着,她不能死。
她是久久熄灭的火堆,只有一片灰烬,沉寂多年。
田娘从来不食言的。
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第一次流露出某种强烈的渴望。
孟长盈趴在万喜怀里,干涩沙哑的嗓子像含着枯叶沙砾,艰难吐出两个字。
万喜血丝粘连的青紫脸颊,慢慢浮出一抹笑来。
万喜血糊糊的手指动了下,咳出最后一口滚烫的血,嘴角却幸福地上扬。
孟长盈用尽全力,将缠在身上的布条解开,从万喜身上滚落下来,摇晃的视线对上万喜嘴角凝固的笑。
孟家七百五十一位英灵在上,列祖列宗在上,保佑长盈。
值了。
她这条命不是贱命,她的命豁出去也能做出些值得人记住的好事。
怀里的人是她的勋章,是她的功绩。
寒风猎猎,卷过破损旌旗,猎猎作响,像是暗处爬上来扭曲变调的哭叫。若当真如此,岐州城该是万鬼齐哭。
口中的甜味蔓延开,灰烬最深处零星的余温间,倏尔炸开爆裂的火星,点燃燎原烈火。
万喜又笑了,勉力仰起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过身,让怀里的孟长盈重见天日。
“盈盈,山穷水尽了,跟我走吧。”
这四个字像一句魔咒,在她耳边盘旋了一辈子。
可偏偏那双眼,湿雾里裹着熊熊燃烧的烈焰,如在梦中。
她不能死!
田娘说过,芝麻糖,慢些吃,吃完她就回来了。
她披着血衣,走在无数人的尸体之上,像一具活过来的尸体。
“万喜……”
熟悉的嗓音震颤着回荡在耳边,唤醒她恍惚的眼睛。
田娘,你怎么才来接我呀……
死。
“盈盈!”
她知道,就算没有她,这天下万事迟早也会各归各位。
她不该死在这里,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不能死。
万喜死了。
此时却忽然散了。
她轻声道:“我会活着,像你保护我一样保护自己。”
孟长盈心头剧痛,颤抖着握起万喜的手,贴到脸上。她已经分辨不出万喜的手是冷是热,是硬是软。
一块带着血腥味的芝麻糖塞进孟长盈嘴里,万喜像摸孩子一样摸了下孟长盈的头,按下一个湿湿的血印子。
一生光景如走马灯乱晃,她又想起北朔的角抵场,想起赤身死掉的同伴,想起衣冠楚楚的贵人偏头吐出一口唾沫,鄙夷地瞟向那具尸体,说:“贱命一条!”
南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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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长盈嚼碎口中的芝麻糖,用力咽下去,喉咙里又涌出一口甜腥,也被用力咽了下去。
稀薄日光下,万喜发直的眼睛望着前方,血淌进大睁的眼睛里,似乎勾勒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慢慢朝她走来,带着芝麻糖香气的手,轻轻搭过来。
可回应她的只有潇潇风声。
看到他的近卫军奔腾而来,看到万俟望赤红的眼,惊痛颤动的眸光,翻身下马时玄色大氅如张开羽翼的雄鹰,朝她坠落。
为她而死。
她的命,不贱。
原来,最后一步棋是他啊。
“这是最后一块了……”
孟长盈颤抖着,用力握上胸前的长命锁,金玉冰凉地硌在麻木的掌心,一阵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