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尊玉贵?什么酒用你这样说?”
一个要入朝堂的书生,一个要陷进乌糟的娼女。
这样喊了二十来次, 门外的中年人终于应了他:“说到底,你不还是要娶那娼女?我们汤家虽不是什么权贵, 但好歹有些家底, 也有肃正家风, 你是要败光我汤家的脸吗!”
他也怀疑过的——在路过小厨房的一日, 听到厨娘说他“被蒙在鼓里可怜”,但他见到了自绣嫁衣的崔颂颂,他的姑娘笑得露出两排晃眼的大白牙, 挑眉调戏他:“你的崔郎要娶你了,高不高兴?”
他若无其事道:“忽然想喝酒了。”
二十二年后的汤磬舟轻快地笑了笑,想起旁人看不见,嘴角又坠落下去。
魏春羽疑惑地唤他:“汤老爷?这是怎么了?”
一片柔软洁白的梨花瓣,沿风打旋,贴着汤老爷的面孔落下了。
在注视以外的地方,青年问她:“这酒是怎么酿的,你知道么?”
汤家宅活人扮鬼(七) 拼……
“我二十三岁结识崔颂颂, 二十五岁同家里闹翻了要娶她。”
是汤磬舟和崔颂颂。
不。
“我晓得,春寒料峭——要着凉。”崔颂颂勉力睁开一线眼睛,学他拖长语调说话。
可是,只是——汤家上下竟使尽浑身解数诓了他。而且是婚娶谁人这样的大事。
只是要娶崔颂颂的当日,他望着父母饱含深意与计谋得逞的眼神,那个一直被刻意压制的念头,忽然猛烈地窜出来,叫恐慌吞没过他的头顶。
梨树边沉默的男子系了面巾,走近酒坊时又住了脚。
那青年一怔,旋即也融开了笑。
便伸手碰了青年的酒坛,发出“铛”的短促脆响。
裴怀玉懒散地靠在身后的树上,任由树皮的纹路穿过春衣,烙在他皮肤的记忆里。
他会满足地喟叹的。
经不住他闹,也只得应了。
一点小桂花趴在坛沿,青年忍着伸手捻起它的冲动,歪过头一本正经道:“你这样一说,也不是不行。但我更想知道,这样比过那些金尊玉贵的酒的东西,有什么神奇之处。”
青年咬牙喊着:“我会好好科考, 会出人头地, 无须甚么婚事做助力!我也不要娶那劳什子孙小姐杨小姐, 她们嫁的都不是我, 而且父亲您的财货!”
要是问汤磬舟为什么迷恋崔颂颂,他大抵会摆手说哪有迷恋,只是想把她留在身边,然后掐一副矫揉造作的好嗓子一直喊她“崔郎君”。早晨刚醒要喊,做功课烦躁时要喊, 巡查铺子时也要喊。喊来牵住她手, 给她些糕点绸缎或是诗文的甜头, 而后心满意足地将那个使不完劲的姑娘揽到自己怀里,由那对明亮的眼睛贴在自己胸脯。
“已经过了二十二年了,”汤老爷微微摇头,暮年衰颓的气息,自那具裹着他的年轻皮囊下泄出几丝,“或许我在问她为什么要讹人,又或者在问酒坊老人的事——哈,我也成老人了,我也记不清了。”
话音高高悬在空中,往后却无接续,崔颂颂奇怪地“嗯”了声,却模模糊糊看到青年也栽倒在酒坛旁了。
有一瞬间,魏春羽幻视他青年的面具轰然碎裂,露出底下的中年面目。他说不清,但忍不住探究地问:“他们在说什么?”
他做梦都是要笑醒的。
但饶是一副旁观姿态的他,闻言也忍不住朝汤老爷投去一眼。
多生动鲜活的画面。
朝里一望——呵,那愈发来劲的嫡亲儿子正以死相逼呢。
月光在酒底摇曳,一瞬与二十年前青年眼里的白蜡重合了。被兔毛裹护得紧的髌骨,也被二十年前的祠堂寒气侵蚀着。
“自是连进那门,都得先收上笔‘门槛费’的假酒。”汤磬舟恨恨道,垂眼见崔颂颂已经枕臂闭目,一时急得去推她——“崔郎、崔郎——莫睡——”
午后的阳光转过身,吃力地将他们笼进同一束光。
一切的欣喜都落在实处,踏踏实实烙在心上了。
崔颂颂被酒气熏红了脸,闻言分出丝清明来,朝他挑眉道:“怎么,你要抢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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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头传来桌案碰撞、物品倾倒之声。汤老爷大怒,边喃喃“反了!反了!”边上手将那门板拉开。
不料汤磬舟将那头摇了两三回,顿了下,又摇了五六回,似好不容易将那莫须有的蚊虫赶走了,才定定瞧着她,一字一顿道:“非也!要先告诉我——”
没有前缀,没有后来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