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岁大的小孩子，单独待在屋里似乎不太让人放心。不过小小的项正典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盘腿坐着自己咬手指头，看着母亲对着镜子梳起发髻、抿上口脂之后转身离去，也不哭不闹。

柳方洲只得接过糖果。

“你这个巧字，也是与‘早’和‘好’押起韵来了。”柳方洲也笑了起来。

“烧着香儿呀捻纸捻儿呀，茉莉茉莉花儿呀……”

奶油糖抿在嘴里一丝丝化开，暖融融的，像是中午时晒在眼皮上的日光。

“什么？”天边的云彩被风推动，日光正正当当晒在了柳方洲的脸上，他眯起眼睛问。

“好，当然好。”柳方洲欣然应允，也忘了自己刚才说想作诗的事，把墨笔在手心里点了点，试过颜色之后就给杜若写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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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前坐着一个还穿着花兜兜的小男孩，虎头虎脑得可爱，张着手跟着女人的动作打花巴掌玩，被抓住手指的时候就咯咯直笑。

“师哥，你也吃。”杜若摇了摇铁皮盒子，还有两块。他张开手把浅白色的奶油糖倒出来，递到柳方洲面前。

杜若看着他舒眉而笑，也高兴地笑。

也许是相逢喜、喜相逢。相逢就是这样让人欢喜的事。

那时杜若并不知道，能够在年少无知的时候就与最好的那个人相逢，是多么难得的事——偏偏是他们相逢。

她手上戴着玻璃染色的戒指，光灿灿地有些花哨，蹭在项正典毛茸茸的脸颊上。

“这不是诗。”柳方洲又难为情地解释，“是词，词牌名是卜算子的。和咱们唱的曲牌差不多的道理……”

“好啦好啦，不玩了。”

“打花巴掌儿正月正，老太太爱逛莲花灯……”

杜若捧着铁皮盒子，一个字一个字指过去，念给柳方洲听，“这里写得也是‘相逢’呢，我就记得眼熟！”

还是去年过年时师父奖给他的糖果盒子，四四方方的银色铁皮上印着一些花哨的图案。

“喜相逢——冠华洋行。”盒子上这样写着。

“等娘晚上回来，包饺子给小典吃啊。”她笑眯眯地用手指蹭蹭小孩的鼻尖，“小典乖乖地等娘回来。”

“识尽千千万万人。”杜若说，“能相识就已经是有缘碰巧，怎么还会拿着和别的人比？就算没有相识很多很多的人，还是会觉得好。”

“啊！”牙牙学语的小孩仰起脸看着母亲。

“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

“恨不相逢早。”杜若点头念了念，忽然又歪头笑了，“我觉得它讲得不太对。”

女人把幼童抱进怀里，爱怜地吻了吻他圆滚滚的脸颊。

“怎么，这是你的学费吗？”柳方洲笑着想推辞。

“你教我这些好不好？”杜若认真地叠起手指，有些紧张地问，“我也想学这些——虽然会唱，但是‘相逢’怎么写，我也想知道。”

脱口而出之后他又暗地懊恼，不是说诗吗？偏偏脑海里最先想到了这首词来。

“相、逢。”杜若欢欢喜喜地点着铁皮盒子上印着浅蓝淡粉的花字，“下面写的是——”

“相逢。”杜若想了想，回答。

识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伊家好。”

杜若含着糖仍然对他笑——为什么总是这样欢喜？

柳方洲微笑着连连点头。他这个师弟果然冰雪聪明。

“是我想给你吃呀。”杜若固执地递给他。哪有人会不喜欢吃糖的？他这个师兄就是在装大人样子。

柳方洲眼睫微动，念出来一片词。

“相逢……”柳方洲沉思了片刻。

杜若忽然想起来什么，一骨碌爬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下摆的土，跑到自己床铺旁边，抱出来一个糖果盒子。

“对。”柳方洲抱着膝盖坐在他身边，“下面写的是糕点厂的名字，冠华洋行，奶油花生糖。”

杜若乖乖地坐着等，仍然带着几分仰慕看着他，眼睛仍然亮晶晶的，一时间让柳方洲联想到他喂过的那些小麻雀，也是圆滚滚蓬松的羽毛和黑亮的眼睛。

东福门这一片多的是花楼烟巷，黄昏时分四处都是歌声笑声。穿着黑丝绒旗袍的女人倚在软榻上，唱着的却是一首儿歌。

于是柳方洲写字给杜若看，两个人心里都暗暗地高兴。

今天学戏学到了《朱痕记》，有一句唱的是“要相逢除非是梦里团圆。”学着的时候他还自己纳闷，梦中团圆还算是相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