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 第2(2/4)111 晚钟
门板停顿下来时,蕴薇勉强撑开眼皮。看到阿宝正用肩膀顶开一扇包铁木门,门轴锈蚀的尖响刺得人牙酸,他拖着她进去,一股潮湿的霉味,伸手不见五指,阿宝半蹲着,不知道在做什么,只能听见兮兮索索的声响。不多时,火镰炸亮,他把简易的油灯搁到木箱上,昏黄光线照亮了周边水门汀上的煤渣碎屑。她看清楚地上垫着印有“永新纱
她不再动,眼睛盯着门板上裂开的漆纹,又一点点合上。颠簸中,意识时断时续,面颊蹭着门板上的木刺,阿宝的喘息混着木板磨蹭地面刺耳的沙沙声,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睡不多时,又被拍醒过来,嘴唇抵了个东西,一股冷冰冰的生铁气息,带着泥沙腥咸味的温水汩汩地灌进她的食道。
两天粒米未进的肠胃疯狂攫取着养分,反倒激得小腹阵阵抽痛。轻微的皱眉没逃过阿宝的眼睛,他讥诮道:“洋学堂没教过你怎么咽观音土?”
地上,探照灯青白的光透过砖缝射进来,她伏倒在地上,外头装甲车呼啸着碾过去,倒像是碾在自己身上,人昏昏噩噩的,感觉到阿宝靠近过来,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低声骂了句脏话,就拽起她的双臂搁到了他肩膀上。
厂”字样的帆布,廿几只玻璃瓶整齐地码在墙根,标签印着俄文酒标。
那声音听久了,她从惊惶转成麻木,再渐渐地,倒从催命符转成了催眠曲,她只觉得困,困极了,巴不得睡个三天三夜。
再醒过来,就看见阿宝背靠着煤渣堆坐在地上,手上拿了只马口铁罐头,正在往嘴里倒着什么,见她醒转了,就把那吃剩了一半的东西递给了她。
是被冰冷的雨夹雪硬浇醒过来的,蕴薇感觉被自己捆在一个硬东西上拖行,阿宝的呼吸声就在头顶上方。一股浓重的桐油味扑鼻而来,她吃力地扭头,看清楚身下垫着的原是一块不知道哪里搜寻来的破门板,就听阿宝哑着嗓子不耐烦地道:“省点力气。”
阿宝拎起一瓶,蹲在地上撬瓶盖。蕴薇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先抬起了她那条受伤的胳膊,说了声:“忍着。”就一把扯开脓血粘住的袖管,把瓶子里的液体浇了上去,浓烈的酒精味挥发开来。这一下,那条原本早已失去知觉的胳膊就像被扔进了火堆里,她一下子弹起来,他用膝盖压住她抽搐的小腿,又用那条扯下来的衣袖管草草地把那伤口包了起来。
阿宝避开她的视线:“那就劳驾杜小姐回法租界弄些山珍海味回来续命了。”
那铁皮罐头的底部被火燎得黢黑,内里是一层的灰白色的汤水,她没细看,学他的样子也往嘴里倒,粗粝的颗粒刮过喉管,刀子似的,快见底时舌尖抵到稻壳,她才惊觉这灰浆似的汤水里竟掺着救命粮。
做完这一切,阿宝脱力似的坐下来,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震动,煤灰从天花板的裂缝洒下来,他忽而笑起来:“听见没?大小姐。东洋赤佬的装甲车正在我们头顶换履带。”
迷迷糊糊,好像回到了四五岁,被放在家里木匠专门替她订做的玩具小马上,前后晃着,脚不着地,心里其实怕极了,又不敢哭,继母就立在旁边,只好闭着眼睛,两只手紧紧地攀着马耳朵。
长久没听她吭声,他看过去,只见蕴薇望着水门汀上的煤屑出神,她低声道:“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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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不见太阳的一天,地上结了一层霜,探照灯把弹格路上的每条罅隙都照得清清楚楚,他半拖半拽地扶着她走,每拔一步都带出冰碴的脆响,她喉头干得冒烟,高烧之中,意识也一点点地被剥离。她忽地停下,带累阿宝也被拽倒在地。他的体力几乎也已到了极限,又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破音,两个人喘着气望向天空,西南角的方向隐现出火光,浓烟滚滚,那个位置不是商务印书馆就是东方图书馆。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丧气,说了一声,“阿宝,别管我了,分头走吧。”便不省人事。
蕴薇压制住不适把空罐头放回,看着他道:“洋学堂只教过,观音土吃多了会涨死,但粮食能救命。我的烧已经退了,等等换我出去找粮。”
阿宝嘴上说:“晓得又能怎么样。”一面却从衣兜里摸出几张报纸残页甩给她,“引火剩下的。你爱看就看。”说罢,靠着煤渣堆打起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