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是如此的悲凉和绝望，可它竟然多多少少安慰到了戚长风。此时此刻，他纵然有千般酸涩痛苦，但是那持续数月的焦虑已然悄悄消融。

——至少我得陪你去那里才行。

“我没有……”戚长风听他一说，还真以为是自己流泪了，他抹了一把脸，才敢确认自己确实只是被小皇子给唬了。只是他还没反驳完，下一刻便瞳孔紧缩，心脏瞬间如坠冰窟，“康宁！宁宁！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每一时他都试图振作，可他已经完全做不到。他开始无法避免地想——那就是他的小殿下，他的小月亮，这红尘中最终的人间美梦将要去到的地方吗？

九泉下，黄土中，永不见天光。那么冷。

“我没有哭啊。”到了月明星稀的凌晨，戚长风好像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白日里那句反驳的话还没有说完。于是他木讷地站在原地自言自语，也不知在跟谁说。

“你都把日子过傻了吧，”康宁向后仰过去，把头枕在戚长风颈窝里，“戚长风，你不要哭。你看——今天的太阳多好。”

天色乍明时，孟白凡踉踉跄跄、被乌衣卫一路裹挟进来时，甫一踏入便大惊失色、面上血色全消——她还以为自己来晚了一步。

还是跑出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敏捷的关老太医把话讲清楚了——“快！快！小殿下还被金针吊着一口气呢，说不上能顶多久，”这关老太医平时眼皮总耷拉着，做什么事都慢慢的，好像人已经很老了。可是这时候他疾跑了一路，身后五六个侍医都没跟上，人老太医还脸不红气不喘的：

关键时刻，别说戚将军这个早不中用了的，便是昔日的皇帝和贵妃、望舒宫大名鼎鼎响彻宫城的大宫女碧涛——这时能顶事的一个没有。

孟白凡犹豫了一下，先用爆发般的速度冲进去看了一眼康宁。她根本顾不上收拾一下自己了——此刻这姑娘衣衫破破烂烂、头上脸上都是土。她就用沾满灰土的手指摸上了小皇子的脉门，倏然之间就对现下的状况了然于心了，然后她一咬牙：“两个时辰必能得的。还请老关前辈在这两个时辰内留住殿下的命！”

但是现在康宁的状态确实是一刻也拖不得了。不仅孟白凡在短时间内配好解药是冒险，便是关老太医想要强留住他的性命也算一个极大的挑战——哪怕华佗在世也不能为此刻小皇子还能活多久打包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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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五感，明烛暖风——这世间的一切好像都从戚长风身上完全的剥离了。此时此刻，他好像已经成了望舒宫里一个没有喜怒的生魂、一个活着的鬼冢。

“鬼鹊子可得了？与君逢的解药我已吩咐他们随时预备着了。另一味还要多久？”

只是那时候的望舒宫已装满了失落的魂魄，无人再有关心旁人的余地，恍惚自语的也不独他一人——所有哀凉绝望的情绪都汇在一起，在这凄冷的冬夜一同融进了燃着安神香的暖风。

实际上孟白凡在这回程的匆匆一路中只是对解药有了大概的方案，并没有十全的把握。如果时间还允许——她更希望能做好万全的准备、并且真正在人身上试药。

——不，我不能把你孤零零扔到这样一个地方。

而在那之后的十几个时辰，戚长风根本是没有意识的。他呆楞地看着小皇子被人急忙地从他怀里抢走，怔然地听着关老太医声音颤颤地说：“殿下气息未绝，不过恐怕只在今明两日之中”，他游魂一般立在殿里、目睹了一室宫人的痛声和帝妃怆然的哭吼。

他怀里的人双目紧阖、面色苍白如纸，在他肩颈边软软歪过了头，好像已经气息全消。

那就是他的所爱将要去到的地方吗？

从没有一个夜晚会如这一夜一样漫长——

纵然以为自己已经反复设想好了最后的结局，在那一刻，戚长风仍然觉得自己瞬间就魂飞魄散了，除了胸膛里一颗剧痛的心脏，天地间一切都化为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