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钦在心里骂了声老东西，脸上却不显，反而对文亭笑，说：“没事儿，咱们亭亭聪明，不稀得他教。”

文亭眼里露出笑，他眼尾上挑，一双狐狸眼，一笑就有几分模糊性别的风情。文钦心头跳了跳，抬手碰了碰文亭的眼睛，文亭疑惑道：“哥？”

“又这么晚了，要是有人欺负你怎么办。”

文钦和文亭住在老弄堂里，房子老旧，穿过狭长的小径，兄弟俩转过几个拐角，摸着挂了个小灯泡，灯光晦暗的小楼梯上了二楼。

文钦不让文亭插手，他怕木头刺扎伤文亭。

文钦笑了笑，还像小时候，随手从兜里掏了块糖出来，剥了糖纸，露出糖的一角直接送文亭嘴边，又问，“明天上不上学？”

文亭好听话地嗯了声，说，“都听哥的。”

文亭蹭了蹭文钦粗糙的手掌心，像只温驯的小动物，笑着说，“陈叔拉我来的。”

他们住在二楼的一个阁间里。

文钦笑了声，道：“这有什么辛苦的，哥现在有钱，还有点儿——”他顿了下，朝文亭比划了一下，“小势，用不着担心。”

文钦叹了口气，说：“哥不是冲你生气，”他伸胳膊搂了搂文亭的肩膀，“百乐门鱼龙混杂，虽然是在后门，可保不准什么人不长眼。”

书柜是文钦亲手做的。

文钦说：“没事，咱们回家。”

文钦心里被他这句话说得不奈何又心软，抬手揉了揉文亭的脑袋，说，“这么晚了，你怎么来的？”

文钦和文亭从小就相依为命，文钦十岁那年父母都没了，哥俩从北平一路流浪到上海，路途遥远，早些年的时候没少吃苦头。二人颠沛流离，有一回文钦回来，见文亭看着路边的孩儿吃着糖人发呆，他看了好一会儿，咬咬牙，偷偷匀出几文钱拿去买糖，自己舍不得吃，都给了文亭。

“过阵子，哥想法子让你去上大学，不去那破私塾。”

文亭看着文钦，说：“不想让哥哥太辛苦。”

文亭：“嗯！”

文钦道：“以后可不许了，这么晚了该在家里睡觉，长个儿呢。”

边屋子里透出的灯光映出文亭柔和的脸颊，秀气又干净。

文亭眨了眨眼睛，轻声说：“哥，我自己学也好的。”

文钦道：“那不成，现在都兴上大学，亭亭这么聪明，哪儿能不去。”

他还怕文亭不肯吃，隔三差五地就让他闭着眼睛，自己喂给他一块。

“不用担心，有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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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钦皱了皱眉，说：“又不上课。”

文亭抿着嘴唇笑了笑，说：“有哥在，我不会被人欺负的。”

阁间不大，开辟出了一个小小的浴室，床边有一架木书柜，齐齐整整地堆了大半个书柜，都是文亭的书。

二人在上海安顿下来后，文钦想让文亭继续读书，可兄弟二人没有门路，也没有那么多钱，进不了正规学校，只能去小私塾。如今文亭在读的私塾是个老秀才办的，据说早年还考过科举，是有真材实料的。只不过老秀才近两年年纪越大，越是偷懒耍滑，对文亭的学业不上心。

文亭就着他的手咬住糖，含糊地说：“不上，先生说明天他有事要去苏州，让我们几天都不用去了。”

有一年夏天，天气很热，二人在天井边，文钦敞着衣襟露出胸膛，拿着锯子踞木头，说要给他弄个像样的大书柜。为了这个，文钦在木匠铺里蹲了几天，就看他怎么做柜子。

陈叔是他们的邻居，一个黄包车夫，早两年被小混混欺负，文钦顺手帮过他一回，从此一家对哥俩都颇为照顾。

第3章

文亭是他娘早产生的，从小身子骨弱，他娘还在时，就常让文钦抱文亭，叮嘱他，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弟弟，他们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是天底下最亲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