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光线昏暗,悠扬的琴声萦绕在整个大厅,她不知是什么曲子,只觉得好听。于是便迈开脚步,不自觉地靠近。
祖母绿色天鹅绒落地窗帘前摆放着架落了层厚灰的雅马哈钢琴,弹琴的人身穿黑色卫衣,背影一如她记忆中挺拔,像一棵高耸入云的松柏树。
秦羡仙指甲扣着手电筒外壁,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脚步却不自觉加快走到男人身后。
只见他修长的双手猛地在琴键上一按,随着音乐的落幕,四周迎来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她很难过,嗓音沙哑且拐调:“……是你吧?”
黑暗中男人缓缓转身,一张筋肉粘连的狰狞面孔出现在她手电筒光线下。
“顾启衍!”
辛黛哭喊着睁开眼,她在睡梦中奋力想要握紧的身影连同梦境一同消失在虚空之中,留给她的只有空荡荡的拥抱,一个人的双人床。
“咚咚咚!”随着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女人担忧的声音:“小黛,你还好吗,又做噩梦了?”
吸了吸鼻子,从床头柜上抽出两张纸巾擦了擦眼泪,望着眼前布置温馨的卧室,辛黛咧了咧嘴:“墨姐,我没事。开饭了吗?”
这是上苍给她的第二次机会,即使不是曾经的身体,她也应该感到庆幸。重回末世之前,她相信自己能凭一己之力,将上一世步步错的轨迹从第一步起便掰正回来。
顾启衍,这一次我绝不会重蹈覆辙。于你,于我而言皆是。
开门便是明媚的阳光,辛黛眯起了眼,边下楼边欣赏着楼梯边的藤本蔷薇,墨绿枝叶殷红花朵攀在漆成黑色的铁艺围栏上,优雅得像件艺术品。
院内也是成片的花海,精致有情调的装潢布置,设计感十足的桌椅,看得出老板是个有品位的人。
这间民宿开在本地某个景点附近,以往生意不错,由于近日流感频发,外出旅游的游客数量骤减,加上老板伙计,店里不过四个人。
餐厅里已经就坐三人,女老板陈墨,一个伙计还有个长租的画家。辛黛坐下,和几人一同拿起了餐具。
早餐很丰盛,蔬菜沙拉,全麦核桃面包,煎培根煎蛋,脱脂酸奶加树莓蓝莓,以及她最爱的美式咖啡。
辛黛认认真真地吃着盘里的沙拉,末世吃了几年干粮,新鲜水果蔬菜简直是奢望。不过人都是贪心的,新鲜的食物吃到嘴里又不香了,她突然怀念起老妈做的菜肴来。
“羡羡,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老妈昨天接到助理电话就开始准备啦,一大早起来买菜备菜做菜,就算必须保持身材,每道菜尝一口也不过分啊。”以前她休假回家,老妈每次都把门一关,躲在卧室生闷气。老爸总会做和事佬,慢条斯理地调节她母女俩的情感纠纷。
而她这个不孝女,末世前是事业狂,末世后又因异地原因,完全与父母断了联络,甚至到死去那一刻,都不知道爸妈身在何处是死是活。
“呦呦呦胖姐姐又哭了,”伙计陈长生赶紧丢过去一包手帕纸,还不忘嘴贫,“辛黛你这几天哭得比吃的多,继续坚持,失恋的痛苦很快就会被瘦身的喜悦冲刷干净,真的。”
&nbssp;“别瞎猜,小黛只是暂时想不起来,她需要些时间。”陈墨狠狠瞪了陈长生一眼,轻拍辛黛后背安慰着。她很善解人意。
几天前,秦羡仙在一瞬间变成辛黛时,她发现自己正站在公路中央,周围是被黑暗裹挟的夜色,霓虹灯的映射下,一辆车像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朝自己冲来。
末世几年的磨练早使她行动快过思考,下意识扑倒躲避。车主不算太坏,匆匆下车递给她一沓人民币又匆匆离开。
前一秒还浸染在死亡的恐惧中,下一秒便出现在未知的地方,面对的是未知的恐惧。
她大脑一片空白,顺着公路走啊走,不知走了多久,看见一所民宿。院子里灯火通明,满脸胡茬的长发男人抱着木吉他,忧伤地自弹自唱着《董小姐》。
于是她便在这里住下,用车主给的几千块租了间最便宜的单间,每日盯着那套印有辛黛二字的病号服,在不知所措和茫然无知中度过。
“小黛,我提出一种设想,只是设想啊。”李子一将长发挽了个髻,这才谨慎地开口:“我有中度抑郁症,在附近的精神病院治疗过一段时间,那里的病号服和你这套……很像。”
几人把目光都投向了辛黛。
辛黛一愣。她是魂穿,没有获得原主任何记忆。如果说原主是从附近精神病院逃出来的,那么她在这里不宜久留。
可她除了这里,又能去哪呢?
室内一片寂静。
李子一喝了一大口咖啡,尬笑着解围:“你们别太放心上啊,我这人是出了名的说话不过脑子,只是假设而已。说不定小黛是演员,出事之前在医院演戏来着。哈哈。”
“是啊,辛黛很有可能是剧组雇的群众演员。心宽体胖的,适合在喜剧片里演‘如花’,话说那个秦羡仙现在不是在咱们这儿拍戏呢么,我朋友圈还有人发路透视频了。你们要看吗?”陈长生说着,从口袋摸出最新款苹果手机划起来。
“秦羡仙?”她张嘴,干裂的唇慢慢吐出这三个字,涌上心头的只有满满苦涩。
上辈子这三个字让她得到太多,美貌、金钱、名气,甚至权利,也因此失去了更多重要的东西。
亲人、友谊、爱情,甚至自我。
陈墨听闻眼睛一亮,将手中烟蒂掐灭在烟灰缸中,八卦道:“欸,你们不知道吗,秦羡仙今天凌晨宣布和工作室解约了,说是要退出娱乐圈来着。”
“我去,真的吗?她可正当红啊,说不干就不干了,现在拍的这部剧她是弃演了吗?”陈长生更八卦。
“嗯,听说要交不少违约金呢。”陈墨风情万种地将波浪卷发撩到一侧,凑近几人,翻出秦羡仙的微博给大家看。
“本人秦羡仙郑重声明:非常抱歉,因个人私事,将永久退出娱乐圈,与工作室和平解约。感谢大家多年以来对我的陪伴与支持,谢谢爱我的朋友。近日流感严重,希望各位保护好自己,多屯粮少出门。”
陈长生念完,顿了顿:“前面几句我都懂,”他眉毛扭成一团,“这多屯粮少出门是几个意思?”
一种不祥之感窜上了辛黛的心头。
“你这家伙,”陈墨不以为然,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指朝陈长生脑袋戳了过去,“她退圈,粉丝难过,最后一句明显是在活跃气氛啊。看下面粉丝评论,都在配合开玩笑编故事,她评论区的脑洞评论合集还上了热搜呢。”
陈长生接过手机,边啃面包边津津有味地刷评论区,直接笑喷:“外星人入侵?虫族复仇?喵星人崛起?哈哈这条评论,生化危机都搬出来了,这届网友太有才了。”
“如果是真的呢?”
辛黛将果酱刀放回小盘,抬眼望向几人:“不久后,一种病毒悄声无息地爆发,在人类之间扩散。全球范围内,被感染者无一例外,在极短时间内死亡,又会以另一种形态‘复活’,残忍却本能地伤害曾经的同类。”
她表情很严肃,似乎在讲述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
在座三人愣了几秒,随即大笑起来。
“我懂,你在说《生化危机》的t病毒吧?”陈长生咬了口煎蛋,“那一系列电影真的很不错。”
“……是啊。”辛黛重新拿起果酱刀,语气轻快:“花生酱搭配面包也很不错。”
末世降临,谁特么会信啊。她自己都不愿相信。
如果不是那段刻骨铭心的末世经历,她或许真的会认为她是辛黛。
如果不是遇见过顾启衍,她或许能轻易认同自己是精神病患者的猜想。
辛德的到来,使她更加确定,她不是辛黛。
下午阳光正好,不会强烈得刺眼,也不会温柔得太没存在感。
辛黛像前几天那样,借了陈墨的笔记本电脑,坐在凉亭下,吃着圣女果当晚餐,一边在网络上挑选今日的高效燃脂视频。
这具身体体脂过高,身体素质很差,若不趁这段时间加强身体素质,病毒爆发时很容易被感染。到时候不要说求生了,不立刻变成丧尸都很难。
耳后蓦地刮过一阵湿热的微风,温柔的语调顺着那阵风吹进她耳朵:“为什么要减肥,现在明明很漂亮。”
毫无防备的辛黛一惊,转头向后看。
恰到好处的阳光还是让她眯起了眼睛,打量起逆光下的陌生面庞。
“来顾客了啊,欢迎光……”陈墨笑着出门迎客,望见那幕,指间燃烧未半的香烟滑落在地。
辛黛坐在椅上,扭头的角度正好与陈墨对视,她满面茫然,从后方弯腰环抱起她的男人则是唇角弯弯。
“小黛,哥哥找了你很久。”他双臂环得更紧了些,温煦的声音中带着失而复得的惊喜。
她并非原先的辛黛,面对如此亲昵的举动,只觉得错愕。费了点力气才将颈间的双手推开,男人轻笑一声撤回双臂:“30秒,这次很长。”
辛黛皱眉,只觉得莫名其妙。
“詹医师?”不远处陈墨快步走向两人,望着男人笑靥如花:“这么巧啊?”
“不巧,”男人跨步,坐在辛黛身旁,朝陈墨微笑,“特地来的。”
被抱了这么久,这会她才看清男人的侧脸。
由光洁的额头起,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线,略长的下巴和凸起的喉结。视线像支画笔,不知不觉将他侧脸勾勒一番,撇开碍眼的半框眼镜,线条流畅得不像话。背头发型很适合他的年纪,稳重又不失优雅。
大手用力捉住辛黛躲避的手,朝陈墨抬了抬:“介绍一下,我妹妹,辛黛。”
在陈墨p;在陈墨开口前,他又微笑着补充道:“我和爸姓,她跟妈姓。”
“对啊,”陈墨一敲脑袋,恍然大悟,“詹辛德,辛黛。要是我早点想到,小黛就能早些回家了。”
“不要这么说。小黛在这里被照顾得很好。”
说话间,詹辛德一直牢牢紧握辛黛的手,无论她奋力挣扎多少次,大手却始终纹丝不动。在陈墨看来,这兄妹俩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陈墨,我很感谢你。有空我想请你吃饭。”詹辛德抬眼对上陈墨的双眸,唇边挂着温和的笑意。
陈墨仓促地垂下眼,两根涂着酒红甲油的手指撂下一缕长发,遮住了微红的耳朵:“好啊。”
辛黛未曾想到,当牙医竟然这么赚钱。
cbd两百多坪的房子,装潢低调奢华,吃穿用都是中产阶级水准。辛黛打开冰箱拿了瓶巴黎水,这两天过得太过滋润,恍惚间以为自己变回了当红女星秦羡仙。
黑暗中,男人又一次悄无声息地靠近,辛黛转身朝他微笑:“哥。”
“这么晚还不睡?”辛德似乎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微卷的发尾微微盖过眉梢,水珠顺着发间向下滴落,却被挡在细密的睫毛上。
白日里梳三七分油头的轻熟男,在黑夜放下刘海摘掉眼镜,竟有种丝毫不违和的少年感。
“有点口渴。”辛黛后退一步,啪地合上冰箱门。
他穿了件宽松的灰色薄衫,双手背在身后,上半身前倾缓缓向她逼近,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微眯,细细地端详起她的表情。
辛黛上一次感受到脊背发凉的寒意,还是她在末世最后一年接s级任务时。返程途中遇到一波受感染的乌鸦群,自顾不暇的她眼睁睁看着伙伴们一个个被鸦群啄食。活生生的人,就在鸦群如蝗虫过境般蜂拥离去后,顷刻间成了血迹未干的骨架。
此刻的恐惧绝不比那时少。
“小黛,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辛德语调温柔至极。似是在说悄悄话,但又不是。
他的声音很轻很好听,像云顶端的棉花糖,细软绵密,挠得她耳朵痒痒的。
一滴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滴在她眉心,辛黛呼吸猛地一滞。
明明他在冲着她笑,可她就是冷汗直冒。
“不记得。”
辛德眼睛一眨不眨,不断探究她的眼神,辛黛强装镇定,努力将呼吸频率保持稳定。
又过去很久。
直到她眉心的水珠风干,他终于挺直脊背,轻笑:“不记得便不记得吧,床头柜上的药记得吃。早点睡,明天哥带你去医院做检查。”
辛德像面朝着辛黛来时那样,面对着辛黛离开。一步步后退,消失在在厨房外的拐角处。
屏息听见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辛黛终于卸下防备,双腿一软,顺着冰箱直直滑落,跌坐在冰凉的地面,红着眼眶大口喘息。
这两天她确定了辛德辛黛的亲兄妹关系,确认了辛黛的ptsd精神病确诊病例。
但她却没法确定,辛黛的病究竟因何而起,没法确认辛德对辛黛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
没法破解门窗上双层护栏的密码,没法算出大把药片里超出的激素剂量,没法了解他刚才背在身后的手中,那支针筒里药剂的功效。
詹辛德。
辛黛觉得,这个未知的男人,比已知的末世还要可怖。
几日前,城郊监狱。
“老刘,233和345又动起手了,你带上两个新来的实习生,去调解下纠纷。”
收到命令,老狱警翻开警校送来的学员名册,快速扫过资料,选出两个成绩最优异的年轻人。随即急匆匆走出门,一边摁下对讲机指挥:“张向阳,顾启衍,速速前往休闲厅。你们运气不错,实习第一天,就能碰上咱狱里最能制造纠纷的当事人。”
两个小狱警激动无比,跟着老刘前往休闲厅,在门口便听见一阵阵起哄欢呼声。
一个高大魁梧的壮汉跨坐在年轻男人腰上,扯着他的衣领,一记又一记重勾拳袭去,一边兴奋地嘶吼着:“魏一海,你他妈不是嚣张得很吗?刚才像匹狼现在像条狗,之前打我的狠劲哪儿去了?”
鼻青眼肿的年轻男人一语不发,半歪的脑袋始终盯着墙上的电视屏幕。脸上的血越来越多,他却不痛不痒,毫无反应。壮汉愈发懊恼,满嘴污言秽语蹦了出来,拳头愈发狠戾。
“魏一海,快点住手!”老刘正言厉色,第一个冲进去,望见被人吊打的魏一海时,愣了足足十秒。
“前辈,怎么处理?”小狱警询问。
手一挥,老刘自己却先冲了上去:“按照惯例,先把人拉开。”
相比被两个狱警拉走时仍处于暴怒状态的壮汉,那个躺在地上的年轻男人着实冷静得出奇。他依然望着电视的方向,满面血污,破裂的唇一张一合,发出细弱蚊蝇的沙哑声音。
“……有缘分相处,没名分相爱,偏偏最,般,配。”
白净清秀的小狱警在旁蹲下,扶起地上的年轻人,顺着他眼神抬头望向电视,笑道:“梅艳芳的《
本章尚未完结,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