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辰玄重生了。
前世里他患头疾,三十有四便英年早逝。
赵辰玄把手揣进衣袖里,现在是深秋了,青石板台阶上落了一些青的黄的树叶。一到秋冬季节他的头就隐隐作痛,特别是吹风的时候更甚,天气还没到最冷的时候,他就戴了斗笠。
似乎是老天爷看他前世活得太痛苦,让他重新活过一世。只是他这头疾到目前为止也没得到根治。
他今天去了灵泉山,灵泉山上有一座寺庙,叫灵泉寺,只因张神医也会到这灵泉寺来,他早就打听好了。
张神医原名张宝顺,是宫里的首席太医,五代为医,精通岐黄之术,当年他在宫里说错话,得罪了贵人,被赐为太监。张宝顺遭了罪也不愿在宫里待了,告病还乡。赵辰玄重活过来,打听了近两年才知道张宝顺的下落。
听说张宝顺还乡以后,在当地很有名望,他还有一个外号叫麻衣神仙。有本事的人脾气古怪,一般人都见不到他,赵辰玄递了好几副帖子都被拒之门外。
赵六五催促他,“世子爷,咱们走吧?”世子爷一个月来了八次灵泉山,次次都没见着张神医,这人实在太傲慢了一些。
赵辰玄不由回神,恍若隔世,山上古柏绿槐环绕,现在正是正中午的时候,清凉的山林顿时多了一分燥热,看样子今天张先生也不会上山。他颔首,跟着赵五六下山。
软轿和车辇停在半山腰,到了半山腰他却看见两顶软轿,一顶是他的软轿,另外一顶软轿上面写着黑黄色的陈字,赵辰玄心下了然,这是陈家姑娘的软轿。
要说别人他可能不认识,这陈家姑娘他再熟悉不过了,陈家有三位姑娘,陈家大姑娘是嫡女,其余两位是庶女。而陈家三姑娘陈良眉就是他前世的妻子,而眼前这顶软轿则是陈家大姑娘的。
前世里,他至始至终都没有见着这位姨姐,原因是这位陈家大姑娘一直在老家的青山寺庙里静养,说是静养,其实都传闻她的八字太硬,克男。于是让她远离京城,在老家祈福。
她的八字有多硬呢?她克死了自己的大哥,庶弟和父亲,听说就连陈家的养子陈淮生改了姓才勉强逃过一劫。
也传闻她面相丑陋,身高八尺,腰圆膀粗,女生男相。她的名声甚至盖过了她的大哥,那位战功赫赫陈小将军。
陈家出了三位骁勇善战将军,都战死了,但是更多人相信是被陈家大姑娘陈良蓁克死的,陈家满门忠烈,又战功显赫,但是后继无人。即便陈家的爵位无人继承,但是整个朝廷记得陈家的恩德,宫里那位大官人还是愿意养着陈家的,当年还给陈家三姑娘和他赐了婚。
前世里他和陈良眉算不得郎情妾意,但也算举案齐眉。他临终了,她还哭了一场。他死得早,王府没有苛待她半分。而陈良眉的嫡姐陈良蓁怎么样了,他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对这位从未见过的姨姐他越发好奇,踩在青石板上的脚步都不由快了一些。
等下了青石台阶,终于见到了这传闻中百闻不如一见的姨姐,见了……也如传闻中的一样,以前还觉得关于陈良蓁的传言是谣传,没想到这些谣传竟是真的,至少她的长相跟传闻一样。
身高虽未有八尺,但在一众女子中算高的了。
她眉毛粗长,面容比一般女子硬朗,女子以阴柔瘦弱为美,此女长得又丰腴了一些,给人一种伙食很好的感觉,她看见他了,连忙把零嘴塞进旁边嬷嬷的手里,远远地给他行了一个礼。
这个礼行得也不伦不类的,看起来十分扭捏,完全没有女儿家那么柔美。
再看她穿着藏青色的棉袍,袖口的针脚都没缝均匀,料想她养在老家,生母去世得早,家里只有一继母,父亲和嫡亲的哥哥也去世了,被放在老家听之任之,没人教养她。
也没人管她死活,连身上都是穿的自己缝的旧衣,小丫鬟也没有一个,也就一个年老的仆妇跟在身边。
陈家那些荣耀,她是一个都没有沾到。怪不得他刚到这里,她就递了拜帖,一般闺阁之女是不大会和他这样的人联系的,她有这样的心思他也不奇怪。
说来说去,现在的陈家和她的关系都不大,亲生父母和嫡兄都没了,那一大家姓陈的,和她血缘关系最亲的也就庶妹和庶弟。
她找他,约莫是想重新回到京城吧。赵辰玄心思转了几回,大概明白了她的来意,他也回了一个礼,“大姑娘的贴子我看见了,最近身体有恙,一直未回复,还请莫要见怪。”
陈良蓁也没想到下山回家途中会遇到顺安王府的世子爷,既然见着了,自然要拜会一下,他是皇亲国戚,她虽未在京中,礼数要做周全。
这位世子爷长得十分清俊,头发如墨玉一般束了起来,身着蟒纹圆领长袍,长身玉立,腰带上系着碧玉色的蝉形玉佩,外面罩着青色披风,头戴纶巾,面若冠玉。不过面色白了一些,显得有一些病态,仿若是一件易碎的青瓷。
与他相比,陈良蓁的衣着寒酸了许多,她把自己袖口扯了扯,“哪有什么见怪的,世子爷远道而来,想必是有要事,小女在这里认识一些人,不知道能否帮上什么忙。”
赵辰玄听她的嗓音嘶哑,没有女子声音清越。这灵泉山离陈家沱有十多公里,离京城八百多公里,他来这里只有都督府和本州的刺史知道,本是为了私事,他不想麻烦她。
若是她想让自己帮她,出于同情心,他也愿意帮助一二,这本就是举手之劳。“没什么大事,不必麻烦了。陈姑娘也是来游玩的吗?”
陈良蓁淡淡点头,拘谨得不敢上前搭话,她不开口求他,赵辰玄也不好开口说要帮她,不然显得自己没事找事。她这样尴尬地站着,显得那样的嘴笨人呆,他低头静待她说下去。
默了好一会儿,没等到陈良蓁开口,倒是等来一大群人不认识的人,着道袍装,好像是山上道观里的道士下山了。
领头人穿着黑白色的道士服,迈着八仙步,到赵辰玄身前行了一礼,“张先生已接到小王爷的拜帖,让我等来接引小王爷上山。”那道士知道赵辰玄以后会袭王位,所以恭维他为小王爷。
赵辰玄看到这么多人前来,他日日拜访,甚至带了府役盘问上山的人,现在终于能见着张宝顺,心下却有股不好的预感,嘴里客气道:“麻烦这位真人了。”
他准备携奴仆和随侍一同前去,那道士道:“观主喜静,小王爷不必带这么多人前去,”道士看见不远处的陈良蓁,“陈家大姑娘也一起去吧。”
那道士显然也认识陈良蓁,语气不像邀请,倒像挟持。陈良蓁身边那老妈妈顿时吓得脸色一白,她连忙道:“我家姑娘最是聒噪,她去作甚?她会吵着你们家观主的。”
她双手紧紧拉着陈良蓁的胳膊,双腿抖得成筛糠一般。“姑娘,你别去。”
赵辰玄确信自己被挟持了,陈良蓁跟着自己即便没有什么危险,但是外男和朝臣之女一同被挟,她的闺阁名誉也会受损的。
反观陈良蓁比那老妈妈要镇定很多,也或许不是镇定,或许她太呆,没见过什么世面,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竟还好奇问道:“这位道爷,观主有甚事找我?”
那个道士让人把陈良蓁请过来,“到了你自然知晓了。”
瑞妈妈无奈松开陈良蓁的手,她不停地抹眼泪,“姑娘啊……哎呀,我的大姑娘啊,这可如何是好?我的老天爷啊!”呼天抢地的哭,她年老羸弱的身躯几乎要倒地,被那抬软轿的陈家奴仆扶住了。
陈良蓁和赵辰玄被一起请上了马车,赵辰玄立马安慰她,“你放心,会没事的。那张宝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车骑将军的女儿和顺安王府的世子。你待会儿待在我身边,自有我护着你。”
陈良蓁端坐在马车的另外一边,显然被吓得不轻的样子,不停地撩开马车帘布往外看,听见他说话,她放下帘布朝着赵辰玄点了点头。
赵辰玄看她袖口都浆洗得发白了,局促不安地捏着衣角。赵辰玄心想陈家的儿子养得勇猛无敌,女儿却养得这么胆小如鼠,真是教子有方,教女无类。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心生怜悯,“你莫要怕,那张宝顺也不是个蠢的,不过一些利益交换,到时自然会放了你我的。大姑娘若是害怕,可以和我说说话。”
陈良蓁低头敛目,“小时候,我受过风寒,嗓子受伤以后就再也没恢复了,我的嗓音不好听,他们总说我声如裂帛,我也就不爱说话了。”
“也不是很难听,你不要听他们的。以前我同你父亲见过几面,”陈良蓁抬头看向他,赵辰玄接受道,“在京城的时候,好几年了。”陈沣元死了好年了,陈良蓁不由道:“我许久都没去过京城了。”
赵辰玄连忙正襟危坐,终于说到正题了,她若是求他带她回京城,他便应承了。“陈姑娘可是想回京城?”
谁知陈良蓁竟摇了摇头,“我在老家挺好的,瑞妈妈他们老了,来回赶车也很累。”瑞妈妈是她的乳母,京中祖父母让她就在老家,不要到京城去惹麻烦。
所谓的惹麻烦,就是她的那些关于她长相的传言和她克男的八字。
赵辰玄道:“那些八字太硬都是不可信的,你父亲和兄弟是为国捐躯,跟你没多大关系。回京城后,我给陈国公写一封信,让你回京。”
陈良蓁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是真的担心瑞妈妈他们身体,这一路舟车劳顿,他们受不了的。”
赵辰玄只得收起自己的好心,陈良蓁和他说了一会儿话也不那么胆怯了,陈良蓁二十有五,比他现年二十还要大几岁,没想到她胆子那么小。
原本以为没多久就会到张宝顺的道观,没想到马车走了好几个时辰,马车走不了山路,他和陈良蓁下了马车又走了好几个时辰,崎岖不平的山路,险峻异常,一些路还有青苔,杂草丛生,许久都没有人走过的样子。
他的衣服上沾上一些苍耳子和勾衣,他后背出了一层薄汗,陈良蓁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手里拿了一根树枝把那些杂草拂开,免得碎草沾他的身上了。除了最开始她那副瞻前顾后的样子,现下她镇定了许多。
赵辰玄心下稍安,随着山路越走越远,他心里越来越没底,张宝顺并没有直接和他们起冲突,而是挟持,说明他肯定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谈,但是把他和陈良蓁带了这么远,万一有冲突,府役和他的随侍跟不上就麻烦了。
所以此事只能周璇,万不可惹怒张宝顺。他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只是连累了陈家大姑娘,要是他没有来灵泉山围截张宝顺,就不会遇到她,也不会连累她一同被挟持。
好不容易上了山,有一舍瓦庐院,周围种有斑竹。赵辰玄和陈良蓁一同进了院子,院子里有一颗三人合抱的桐树,树叶泛黄,庭院打扫得很干净,没有一片落叶,给人一种清凉安静的感觉。
张宝顺立于大树下面,旁边有一铜炉,里面还有香灰。他似乎等了好一会儿,有一个小道士拿着拂尘把庭前的石桌拂了拂,那张宝顺穿着白色的长袍,黑色头发散于项后,眉毛发白,面白无须,脸颊上有几点黄斑。
“罪过罪过,世子爷的帖子我今日才看到,所以特地遣人去接你。也怪我许久没到灵泉山去和山寂法师说话,不然早就遇到世子爷了。”他又说了一堆罪过,邀赵辰玄一同坐下。
陈良蓁恭顺老实地立于赵辰玄身侧,她很有眼色的拿着茶壶给张宝顺和赵辰玄沏了热茶。张宝顺看她一副憨厚模样,也没为难她,“陈家大姑娘也坐下吧,听说你日日到灵泉山求姻缘,寂然大和尚让我给你算一卦,让我算一算你是不是孤煞之星。”
陈良蓁没想到自己的传闻在和尚和道士间互传了,她的脸红了,“不打紧的,你和世子爷的事要紧一些,我那个卦以后算也行。”她别扭地坐下,那样子恨不得钻石桌下面躲起来。
赵辰玄连忙接过话题,“此来就是想要找张先生问医,我患有头疾,观宫中有你写的一本医书《千金要方》中有篇关于这个头疾的,描述的症状和我这个病如出一辙,所以特地前来拜会张老先生。”
张宝顺恍惚了一下,眼神飘忽起来,好似在回忆,嘴里呢喃一会儿,“宫中啊……唉……”他唏嘘感叹,“我早就弃医从道了,现在就是一个懒散野人。”
赵辰玄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放在石桌上,书页发了黄,张宝顺伸手拿过书,随手翻开几页,“不错,这本书就是我写的,”他一边看一边摇头,“可惜了,可惜了。”
不知道他摇头叹息是什么可惜了。
“先生身边还有药童,就连院子里也种了大青叶。先生求道和行医并不冲突,先生有什么需求,若是钱的事情,我自当重谢。”
张宝顺把书合上,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了敲,“那灵泉山周围的府兵衙役,世子爷撤了吧。”
赵辰玄点头,“是我思虑不周,也没多少人,总共就我的随侍十多人。平夷司金大人非要跟我一起来,我都没让。”
听到平夷司的金大人知道赵辰玄在这儿,张宝顺眉眼一跳,“哦,平夷司金大人那可是大忙人。”
张宝顺伸出右手,示意赵辰玄把手放石桌上,赵辰玄摸出巾帕放桌子上,再把手腕放巾帕上,张宝顺伸出食指和中指搭在赵辰玄的腕间。
赵辰玄脸色一白,腕间剧痛,整个右手臂开始麻木,他看向自己的腕间,手腕好似被一只铁钳钳住了,他额头渐渐出了汗水,想不到这张宝顺会内家功夫,张宝顺的手好像按住了自己的命脉。
他刚才暗自威胁了张宝顺,让他知道平夷司知道自己在这里,不让他轻举妄动,没想到张宝顺不认账,油盐不进。
他痛得呼吸渐紧,抬头看向桌子那边的张宝顺,张宝顺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痛苦,还伸出另外一只手摸了摸自己下巴。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他的手臂,赵辰玄侧头,是陈良蓁,她一手扶着他手臂,另外一只手提起茶壶续了一点热水,“世子爷,喝茶吧,茶都凉了。”
张宝顺看了赵辰玄一眼缓缓松开自己的手指,赵辰玄的手一得自由,立马缩了回来,把那热茶杯捧在手心里,以此来缓解手臂的酸痛。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世子爷,你没事吧?”是陈良蓁沙哑的声音,赵辰玄摇了摇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有点抖,他扯住衣袖盖住自己的手指。
张宝顺微微一笑,“世子爷这是风疾,遇风则头疼。这要么世子爷天生的,要么是以前受过伤,头部有淤血块。这日积月累下,淤堵会越来越严重,头疼也越来越严重,最好的办法是找到淤堵的地方,把淤块取出来。”
“这个方法虽然简单,但是病人却因疼痛难以施展,听说百濮之地有一良方,可以让人沉睡,感觉不到疼痛,这可以成功取出淤塞之物,但是我没有那良方。”
在头部取淤块这么骇人听闻的事,张宝顺却说简单。看来他的医术的确非一般,只是不愿给赵辰玄医治罢了。
赵辰玄思索了一会儿,“要是我找到那良方,张先生可愿为我行此之术。”
张宝顺再次抚了抚自己的下巴,“世子也知道我没有放弃医术,想当年张家几代传承,却到了我这里断了。世子爷,若是你能找到还阳再造之术,我必当竭尽所力为世子爷医治这头风之疾。”
一直坐着的陈良蓁却开口道:“张道士,你要那还阳再造之术是不是有点为时过晚了?你已年过花甲,就算你能重新……治好,这把年纪了,你也不能生儿育女了……”
她说得非常直白,也非常粗俗。哪有一个闺阁之女谈论男子那方面的事情?赵辰玄心中暗觉不妙,她这番言语肯定要惹怒脾气古怪的张宝顺,张宝顺肯定不会答应给他治病了。
而且原本张宝顺就心怀不轨的样子,这蠢笨的陈良蓁简直坏了他的好事,还将他们二人陷于险境。
果然,张宝顺的脸色骤变,他把茶盏重重地搁在石桌上,“咚”的一声,杯盏碰在石桌上,茶水溅出来好几滴。
“我记得世子爷的母亲姓梁吧,而宫中那位梁妃是你的姨母。我张宝顺断子绝孙全拜你梁家所赐,如今世子爷却要我为你医治头疾,真是天方夜谭!”
张宝顺气得站了起来,赵辰玄连忙跟着站了起来。他拱手作揖,张宝顺翻脸不认人,扬手招呼一个药童过来,“送客。”
现在天色渐晚,上山几个时辰,下山又没有人引路,恐怕几个时辰都返不了山,而且孤男寡女,张宝顺这是铁心要给赵辰玄和陈良蓁找罪受。
那个药童领着赵辰玄和陈良蓁往山下走,陈良蓁跟在赵辰玄身边,“这个牛鼻子本事不大,脾气还蛮大的。说好跟我算一卦,卦也不算了,就把我赶下山。”
赵辰玄心下烦恼,不知道身边跟了一个什么糊涂东西,“刚才你不搭他话,就没有这般事。”
陈良蓁还没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我说的都是事实,张宝顺已经七老八十的了,还生的出孩子不?搁你身上,你也莫法对不对?”
赵辰玄重重地呼了一口,感觉自己被得她气得有点呼不过气的感觉,非得用力深呼吸一下,才能把胸口憋的那口浊气呼出去,“你非得和我探讨男人生子吗?你你你……”他一连说了好几个你,不知道该说她什么了,他和她又不熟,过于苛责她不合适。
陈良蓁哼了一声,“我看世子爷是病急乱投医,那张宝顺活了这么久,且研究医术那么久都没找到这个奇术,你如何能有办法?他分明是为难你,刚才那么大阵仗把你我两个弄上山,分明早就不安好心。”
赵辰玄“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呢。”两人说着话,完全没注意到被那鬼鬼祟祟的药童带到了什么地方。
等赵辰玄发现前方是一个青石砖砌的石坑已经来不及了,身边那个药童猛地伸手推向他的肩膀,他只觉眼前一黑,失去了身体的重心。
慌乱之中,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腰带,他身子挂在石壁边上,陈良蓁一只手抓住他的腰带,半个身子悬在石壁边上。他连忙伸出手抓住陈良蓁的手腕。
身下约有十丈有余,他身子摇摇欲坠,这要是掉下去非死即残,他唯一指望抓住他的那只手不要松手。
“咔擦”一声,陈良蓁没有松手,但是他的玉腰带断了!赵辰玄的后背惊出一声冷汗,身体突然下落,还好那女子手掌顺势一捞,抓住了他的手掌。
刚才那个药童站在石壁边上笑道:“刚才张真君还吩咐我,让我放陈家大小姐一命,看来你这么舍不得赵世子,那你就跟他一起下去做一对苦命鸳鸯吧,哈哈,不过赵世子金尊玉贵怕是看不上你这个脸大腰粗的女人呢。”
他一边笑,一边用脚去踢陈良蓁的手,准备把她连同赵辰玄一起踢下深坑。陈良蓁右手抓住赵辰玄的手,左手往上抛起赵辰玄的玉腰带,腰带一卷一缠,卷住那药童的脚踝顺势一扯。
另外一只手用力抛了抛,赵辰玄被她抛落,身子下落,他的手抓住石壁上的藤蔓,止住猛然下跌的身躯,然后往下面连滚几圈,跌落进石坑里。
脚腕一阵剧痛,脚扭伤了。紧跟着两人庞然黑影坠了下来,陈良蓁灵巧地在地上翻了几圈,翻身站了起来,一点事儿都没有。
赵辰玄性命无大碍,脚和手受伤了。反观那个药童受伤要严重一点,躺地上许久都没起来,陈良蓁站起来也没有过来扶他,她先走到那个药童身边踢了他几脚,“你又要害人又要骂人,你嘴巴还挺忙的。我这脸大腰粗?活该压死你!”
那个药童慢慢坐起来,他嘴角还有血迹,双手护在胸前,“饶命,大姐饶命,我也是听吩咐行事的。”
显然陈良蓁气量非常的小,只记得脸大腰粗的词,“那张麻子吩咐你骂我脸大腰粗了?张麻子让你把我推下来,让我和那世子爷做鸳鸯了?”
药童缩着脑袋不敢直视她,“没有……没有……”
赵辰玄在那边轻声喊道,“陈家大姑娘?……陈家大姑娘?”喊了几声,陈家大姑娘把他的话全部当成了耳边风,只顾着骂药童。
赵辰玄提高嗓音,“陈良蓁。”
陈良蓁回头望着他,“啥事?”
赵辰玄看着她气血冲顶的样子,似乎精力很好。刚才死里逃生,她没有惊慌失措,也没哭泣叫喊,还有闲心去骂那个罪魁祸首。武将家的女儿养在山野之间的好处,就是比较皮实。
赵辰玄捂住手臂,“我的手好像断了,你帮我看看吧。”
陈良蓁走了过来,她蹲了下来,捞起他的衣袖,看到他刚才被张宝顺摸脉的地方有两个鲜红的手印,她捏了捏他手臂的骨头,另外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掌,她的掌心很暖和,带着厚厚的茧子,就连虎口都起了一层薄茧。
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掌,另外一只手捏住他的手臂,往上一抬一扯,他手臂一麻,原本疼痛的手臂突然就不痛了,陈良蓁放开他的手,“脱臼了,每断。已经复位了,你试试看。”
赵辰玄呆了一瞬,刚才看她的手法干净利落,十分熟练,这真是一个闺阁之女会的吗?抬眸撞见她灰黑色的瞳孔,她脸颊的发丝吹拂到他的脸上,他闻到了一股皂角的味道。
他低头,“我的脚还很痛。”
陈良蓁跟着他一起低头,看向他的脚,他以为她会撩起袍子看他的脚,她却喊道:“那边那个,过来,给世子看看脚。”
药童踉踉跄跄爬了起来,陈良蓁站起来,退到一边去了,药童过来,“小的叫余扶,有事吩咐就是。”他给赵辰玄检查脚踝,一边检查一边环顾四周,“这个是张真君养蛇的地方,他会用这里的蛇提炼药材。”
一听这里是蛇窟毒窝,赵辰玄顿时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你的意思说这里养有毒蛇吗?”他不确认地再问一遍。
余扶肯定地点了点头,“还有一条毒蛇王,他会吃掉小的毒蛇,张真君每次都想抓住它,它很狡猾地躲在里面不出来,这要是被这畜生咬一口,肯定会被毒死的。”
赵辰玄听得毛骨悚然的,瞥了陈良蓁一眼,发现那人看着他的脚踝,比起那些潜藏起来的毒蛇,她似乎更关心他脚踝上的肿块。
余扶把赵辰玄的脚腕包扎了,“这是扭伤,休息几天就好了。没有伤着大筋骨,只要涂抹一些跌打损伤的药。眼下我们要尽快出去才行呢。”
赵辰玄看着他,“你说怎么办?”
余扶挠头,“这石壁上有蜈蚣草,鸡矢藤和一些其他的杂草,咱们可以攀藤附葛爬上去。”
陈良蓁在旁边哼笑,“小道士,你这个方法虽好,那是针对你自个儿才行的办法,你是山野道士,手脚灵活,这石壁光滑异常,你自己能爬上去,但是世子爷手脚不灵便,受了伤,如何爬得出去?你是想自己爬出去通风报信,让那张宝顺再来收拾我们,是不是?”
余扶连忙跪倒地上,“哎呀,我的女菩萨,我怎么可能还有那些心思呢?那些藤蔓那么细,我都不一定能爬出去的呀,不信的话,你可以先爬上去,再叫人来救援世子爷也行啊。”
赵辰玄看了陈良蓁一眼,只怕陈良蓁爬出去了,这个狡猾的道士会对他下毒手,陈良蓁即使出去也来不及叫救援。
现在的情况就是让这个道士先爬出去不行,让陈良蓁先爬出去也不行,他手脚受了伤,爬不了十丈高的悬壁。他现在唯一信得过的就是眼前的陈良蓁了。
陈良蓁远比他想象中的要聪明得多,是他一开始就想错了,幸好带了她上山,不然恐怕他早就遭遇了不测。
陈良蓁手一摊,“咱们谁也出去不了,只能等世子爷的随侍找过来了。”
余扶从地上爬了起来,“我们这个蛇坑地势偏僻,要是世子爷的侍从几天都没找过来,没被毒蛇咬死,这里又饥又寒,不知道世子爷能不能熬得过呢,小的倒是没得陈大小姐和世子爷那么尊贵。”
陈良蓁蹲下来打量了余扶一番,“你不用拿话激我和世子爷,要是毒蛇来了,我就拿你去喂毒蛇。”余扶被吓得身子一缩,他不是因为被陈良蓁的话吓着的,而是陈良蓁和赵世子身后有一条大蟒蛇,它直立起上半身,嘴里吐着蛇杏子。
余扶瞪大眼睛,手指指着赵辰玄的身后,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啊……那里……”
赵辰玄似有所觉,他后背一凉,猛地一回头,看见那大蛇仰着脖子看着他,肯定是这里的血气把这毒物引过来了,他喉头发紧,呆住不敢动。
天色灰蒙蒙的,日光渐暗,黝黑色的巨物在微弱的日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冷光。
一阵疾风飞过,他身侧一物飞过,他在惊慌中看到那凶猛的毒蛇一下子被削去了蛇头!失去蛇头的蛇身一下子栽倒在地上不停地扭来扭去。
余扶还没从害怕中回过神来,就听到陈良蓁吩咐他,“你去把那蛇剥了皮,把蛇打理了烤来吃。”
余扶愣了好一会儿,“陈大小姐果然是将门之后,太厉害了吧,那个蛇剥了皮也没法烤啊,你带火折子了?”
陈良蓁很镇定,她从衣兜里摸出火折子递给余扶,转身对赵辰玄道:“我以前在灵泉寺上听和尚念经,天天吃素觉得没味时也会出去抓几条蛇,摸几条鱼,逮几只鸟来吃。世子爷不必害怕,那爬虫出来的话就当给你补身子了。”
赵辰玄的心跳慢慢平复,纵然他前世里官至监察御史、御史大夫,阅人无数,今天始终没有把这位前世的姨姐看透。
本以为她胆小如数,她却镇定杀蛇。面对奸滑的道士,她也能应对自如。闲暇之余还安慰他一番。
那边余扶已经处理好蛇肉,架起来火堆,蜀南蛮夷之地秋季昼夜温差很大,赵辰玄扯了扯袍子裹住身子,蹲坐在火堆边,这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石坑里显得格外幽静,说话都有回声。
石板上有落叶和残枝,陈良蓁和余扶也端坐在火堆旁边。
陈良蓁解了自己藏蓝色的披风罩赵辰玄的身上,赵辰玄一愣,那披风已经披他身上了,带着她温热的体温传到他的身上,累了一整天,他身子本就很疲倦,熬到这时,也很饿,心里居然觉得那烤着的蛇很美味。
“我观大小姐似乎会一些手脚功夫,是陈家功夫吗?”余扶试探地问陈良蓁。
陈良蓁点头,“练了一些外家功夫防身,”她伸出手指指了指赵辰玄的手腕,“那个张麻子练的是小无象功吧?”
余扶很诧异,“这你都知道?大小姐果然见多识广,我家观主就是练了无象功,这门功法分为大无象功和小无象功。虽然我没练功,却也知道,这是皇家的内功,观主还是太医的时候偶然习得这门功法,出宫以后修炼成了小无象功,这几年他在修炼大无象功。陈大小姐是如何知道这门功法呢?”
陈良蓁嘿嘿一笑,“因为我刚好也练了这门功法,我看了赵世子手腕受的伤就知道,这外伤初时鲜红色,不出半个时辰会变成紫色,最后会变成黑色。”
赵辰玄捞起自己的袖子,看见那手印已经变成了紫色了。余扶瞪大眼睛,“你……你也练了?怪不得呢,听说这门功法小无象功很容易练成,难就难在大无象功,大无象功是将小无象功倒着练一遍,气息运行都是倒着的,很难练成,稍不注意就会气血倒流,经脉寸断。”
“最好的办法就是要和佛家功法结合,凝神静气,摒除一切杂念去修炼。因此我家观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灵泉寺去找法师协助修炼这门功法。”
“由于这门功法异于一般的功法,练成小无象功后还没什么,但是一旦修炼大无象功,这人的相貌都会受到变化,修炼到后面会变得越丑陋,所以这门功法叫无象。要是练不成的话相貌终身都会受影响。我观陈大小姐你这样貌是不是受这无象功影响啊?”
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怪不得你经常待灵泉寺呢,也是在修炼这门功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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