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小唐年眼里满是欣喜。
这是他来到唐家这么久以来,过的第一个生日。
没有爸爸和妈妈在场,但小唐年并不难过。
因为……他看向蛋糕对面的人——哥哥正在帮他插蜡烛。
他有哥哥就好了!小唐年露出笑容。
头顶的灯灭了,他的瞳孔映出蜡烛微弱但明亮的火苗。
“闭上眼许愿吧。”他听见哥哥的声音。
小唐年虔诚地合上双手,闭上了眼睛:“我想要哥哥一直陪着我。”
哥哥笑了:“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不过,你本来就是我的,当然不可能离开我。”
听见这种类似把自己当做物品的话,小唐年反而开心地笑了。
是呀,他是哥哥的,他会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吹蜡烛吧。”
小唐年睁开眼,雀跃的心情陡然消失。
“哥哥?”
蜡烛自己熄灭了。
小唐年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蛋糕对面没有哥哥。
“我们当然会一直在一起。”哥哥说。
“骗子……”小唐年捂着眼睛,决堤的泪水从指缝溢出。
“都是大骗子……”
“…”
唐年艰难地撑开眼角,红肿的眼皮像颗破皮的桃子。
他擦掉眼角的泪水,慢吞吞走去洗手间。刷牙,洗漱。最后他抬头看向镜子,下一秒,难以忍受的反胃感涌出,他趴在马桶上吐了个天昏地暗。
什么也没吐出来。唐年将自己清理干净,套上宽大的校服。
“快点,等会迟到了。”张铃将早餐塞进他的怀里,急匆匆将他往外赶。
车子启动,唐年收回视线,默默地啃早餐。
今天开学,他并不想那么快回去。他翻出手机敲打,一条消息发出。
消息前面刺眼的感叹号大大咧咧刺入他的心口,唐年抿唇,不愿再自欺欺人了。
也是,哥哥恨他还来不及,他就别去恶心哥哥了。
真恶心。唐年无意识搓弄双手,皮肤搓得刺痛也没停下来。
……
那天只是平常的一个下午,哥哥难得亲自来接他回家过生日。他们就如往常那般回到唐家,餐桌上已经摆上了蛋糕。
唐年追在哥哥后面撒娇卖乖,最终得到哥哥不轻不重的呵斥:“别闹,自己去收拾一下。”他笑着走到饭厅想摆一摆食物,恰好桌子上的手机弹出消息提醒:
【妈妈:宝贝,妈妈和爸爸的戒指好像不见了,你爸爸的朋友的老婆刚好问呢我又没带在手上。妈妈这里怎么也找不到,你能帮妈妈去房间柜子里找找吗?妈妈好像放在那里了。】
【岁岁年年:好的。】唐年敲字回复。
他没有知会哥哥,轻快地上楼。奇怪的是,当他站在妈妈柜子前,突然的心慌攥住他的心脏。
就好像,就好像面前的是一个潘多拉魔盒,只要他打开,就会万劫不复。
但那时的唐年并没有在意,他抚了抚心口,压下莫名的心悸。开锁,拉开柜子,唐年看见安静地躺在柜子里的结婚盒,以及一叠叠放在一起的纸。
这是什么?唐年看见那有些不妙的图像。这是……b超图?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
记忆闪回片段里,他想起自己好像在小时候也看见过这些纸,但张铃那时又匆匆将它们藏了起来。
一种即将揭开什么的感觉让他忽略了哥哥在楼下唤他的声音。他拿起那些纸,一张一张翻看。
“咚!咚!咚!”他仿佛听见法官审判时锤子敲击的声音。
越看他的脸色越苍白,直到看见最后一张纸,审判的重锤落下,他终于知晓了自己的罪名。
“年年?”唐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受到了惊吓,脚下一个慌乱跌坐到地上,手上的纸撒了一地。
不行!不能被哥哥看见!唐年下意识想要隐藏这些“罪状”。但他的审判早已结束,这只是他该食的恶果
他看不清唐凛的表情,他只能看见哥哥将纸一张张捡起来,又翻看的动作。
他看见了属于唐年的“罪状书”。
“哈,原来是这样……”唐凛呢喃,“原来是这样!”
纸张上的日期连成鞭子,一下又一下鞭笞着他。他攥紧手中的纸,心里的恨意和愤怒将他点燃:“你们,踩着我妈的尸骨上位,你们母子俩很得意吧!”
唐凛最开始的记忆中,妈妈是健康又开朗的女士。她会和唐凛将有趣的故事,也会带着唐凛去感受世界。
但等他再长大些,他的妈妈变了。她不再温柔地笑了,而是整日和父亲吵架,尖叫声穿透建筑,清晰地传给躲在被子里的他。他温柔又美丽的妈妈日益枯萎,抑郁和病重夺走了她的生机。
“小凛,不要原谅你爸爸,”那时的他不明白妈妈的意思,替妈妈擦掉眼角的泪,“不要原谅他们!”
他不知道“他们”指的是谁,只能哭着点头。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眉眼间已有了成熟的痕迹。
妈妈和他说过要把想要的东西抓在手里,于是他靠伤害自己来留住妈妈。妈妈看见他的伤口,会在他这里停留片刻,不再执着地走入地狱。
可是她最后还是丢下了他。她的伤口比他的更大,流出的鲜血甚至染湿了半张床单。
最后一次见她时她说了什么来着?小唐凛想不起来。
但此刻他想起来了,她说的是:“我也不想生病的,但是……对不起小凛,妈妈好像坚持不住了。”
那个女人在经历年少怀子,匆匆嫁给花言巧语哄骗她的男人之后,那人又背叛了她。可她的家早就被男人吞并,她没有家了。
她在痛苦与悔恨中解脱,留他一人在世上挣扎。
“不要原谅他们……”
她的哭泣还在耳边。
唐凛抬起头,眼角溢出一滴泪,猩红的双眼如同野兽般狰狞。多可笑啊,坐在他眼前的弟弟就是害死他妈妈的一员,可他到现在才醒悟。你有什么资格哭泣呢?他死死地盯着唐年的泪水。
“恶心!”他失去了理智,只想把他们都撕碎,“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你们?”
“为什么去死的不是你们!!”
想到以往和眼前之人相处的点滴,强烈的恨意从心底爆发。张铃一定觉得很可笑吧,他的儿子和她逼死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儿子却将爱寄托在她的儿子身上。她一定在嘲笑他们的可怜,他们都是识不清眼前人的可怜虫。
他就像一个笑话。
“你,”唐凛抑制住呕吐的欲望,一字一顿对着唐年,也仿佛在对着谁,“该死的,是你才对。”
唐年的心发出哀鸣,他追上离开的唐凛:“哥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抱着哥哥的手臂,语无伦次地解释:“哥哥,我真的不知道,求你别不要我……”
但哥哥甩开了他的手,“别碰我!”拉扯间他不小心跌倒在地,但疼的不是他的膝盖,而是哥哥眼泪落在他手臂上的肌肤。
哥哥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知道自己这次要是追不上,以后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哥哥。
但……他有什么资格呢?
他在地上呆坐了很久,久到黄昏落日打在他身上,将他惊醒。
沉默地走到饭厅,他拉开桌子,拆开蛋糕。插上蜡烛,点火,再闭眼:“今年的生日愿望……”
“也是要和哥哥永远,永远在一起,呜嗯……”
唐年抑制住哽咽,胡乱地往嘴里塞蛋糕。泪水混着蛋糕一起吞入腹中,他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
重新上楼,他收拾好凌乱的地板。他再次翻看纸张,无意识按照时间顺序一一叠好。等到纸张全部被收拾好,他意识到了什么。
看完上面所有的日期,他抽出最后一份图。上面是一张b超单,翻开来,背后是一份亲子鉴定。
看清孩子那一栏清楚的“唐年”两个字,他没能忍住,冲进厕所将刚吃下去的蛋糕都吐了出来。
“…”
“小少爷?”
唐年回神。司机关切地问:“我们到了?您没事吧?”
唐年这才发现已经到了校门口,他摇摇头,沉默地下车走进学校。
唉,唐家真奇怪,司机叹气。大少爷不肯回家自己去闯荡了,小少爷又是一副阴沉沉的样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不是一个司机能打听的。他收回无用的好奇心。
……
唐年毫不意外,自己的桌子又被推到角落,后面是乱糟糟的垃圾桶。
他拢拢外套,弓着背往里走,那副懦弱胆怯的样子引起周围人的笑声。
他不想搭理他们,但麻烦总会自己找上门,他已经习惯了。
果然,陈宇踹开他的椅子:“装模作样给谁看啊?你不是挺能的吗?”
他站起来,足足比唐年高了一个头有余:“喜欢给老师打小报告?看来你还需要被教导一下。”
“毕竟是个恶心的私生子,我可以替你爹教育你。”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宇哥,怎么不打起来?”
“快教训一下他!恶心的杂种!”
闹剧在班主任到来后暂时结束,班主任仅仅只是口头说了几句让他们收敛着些,看也没看唐年就走了,仿佛班里没这个人似的。
没办法,陈宇可是陈家的小霸王,他还想要工钱呢。私立学校的工资高得离谱,在里面就读的都是惹不起的人,他拿钱办事,也不好说什么。
总归是唐家也不重视的孩子,唐家也不会找他麻烦。
唐年知道陈宇。
他家也有一个私生子,只是相较于没什么本事又爱惹事的陈宇,那个私生子简直就是他的极端,成绩好又优秀,陈家人偏心谁根本不用想。
陈宇也只能拿他来撒气了。唐年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拿出课本翻看起来。
身上的伤口还没好全。算了,最后也是要再添新的,无所谓。唐年对自己要挨打的事实毫无反抗的念头,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会被抓回去就是了。
那还不如让他们打个爽,他也好快些回去。
唐年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弓着的背缩了缩。
第一次被围起来时他是害怕的,拳头和脚落在他的身上,他却不能把自己缩起来。
逃跑时他躲在满是污水的角落,还抱着希冀打哥哥的电话,但消息前面满是红色感叹号,话筒里也都是被拉黑后的提示音。
“求你…”唐年那时还会哭,他疯狂拨打不会接通的电话,“哥哥,求你……”
“砰。”身后传来敲打的声音。
他缓缓回头,视野里陈宇拿着一根铁棍,唇角露出微笑:“藏?我看你等会还跑不跑得了。”
那天他没能打通哥哥的电话,也没能再躲开殴打。
他试过报警,也试过求助老师。
但最后的结果总是被打得更惨,但他没有被拯救。
他学乖了。
每次回到家,在张铃疑惑的目光中,他会藏好满身伤,微笑着说:“我没事,只是摔了一跤。”
张铃就这么信了。也许她和其他人一样,都能察觉奇怪之处,但他们只能看见自己。
他们只选择看见自己。
唐年回到房间锁门,边走边脱掉衣服。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有些还在流着血。他随意处理一下,踌躇了一会儿,才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清瘦白皙,看起来身段还不错。只是可怖的伤口破坏了这具身体的美感,以及男孩胸前微微鼓起的胸乳,让这具身体怪异又和谐。
他的胸像女孩子刚发育那样微微隆起,小小的乳包能被手轻易拢罩,就像因为营养太好而堆积的脂肪。医生说他的胸不会再发育,张铃也觉得没必要穿胸衣。
他的胸乳不大,穿宽松一点的短袖也看不太出来。但唐年过去不心理的坎,那会让他觉得自己赤身裸体暴露在别人眼里。
于是他一年四季都穿着宽大的外套,走路也含着胸,哪怕别人认为他是怪胎。
他还是没能和自己的身体和解,告诉他他不是怪物的人已经不要他了,也许这就是他的报应。
唐年坐进浴缸,拿出美工刀。
迟疑片刻,他伸长右手,在手臂内侧最嫩的地方轻轻一划。
左手控制不好力气,献血瞬间涌出,温水刺激破开的血肉,尖锐的疼痛刺着神经。
但唐年却如释重负地笑了。他看着血液扩散在水里,那是他的罪恶。疼痛带走了心里的痛苦,他短暂地在苦难中喘息。
他也不想伤害自己,但这是让他短暂解脱的好办法。
疼痛缓缓沉寂,唐年仿佛瘾君子一般断了快乐的来源,如山的负面情绪又挤满了胸口。
他有些不满足,轻轻用指尖戳弄伤口,细细密密的疼刺激着他。他看着血丝再次溢出,戳弄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右手暂时没力气,他只能探出左手去够边上的浴巾。
浴巾顺着力气滑落,盖住了他用美工刀划出来的、满是划痕的左臂内侧。
“不想下去看看吗?”
湖水闪着光。五颜六色的鱼甩着尾鳍,水面泛起波澜。
“你在等谁?”
面前,阳光灿烂,落叶伴风而落。
身后,阴云霭霭,鲜花齐齐凋零。
他站在交界处,迟迟不动身。
“为什么犹豫?”
他回头,一排排人影隐匿。他们的脸暴露在外,嘴角牵起怪异的弧度。
人影慢慢靠近他。
“为什么还在犹豫?”脖子拉长,他们的脸越来越近。
“为什么!!!”人影拉长,刺耳的尖叫令他忍不住后退。
“你明明是这么想的!”
人影交叠变幻,直直冲向他。他被逼得朝后挪动,
下一秒,右脚踩空。
身体猛地下坠,他伸出手抓住岩壁。
湖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深渊。阳
光被乌云遮蔽,天空映照出不妙的血红色。
他用尽全身力气吊在悬崖边。人影在他的手边尖
叫:“快去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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